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斯沐知道自己明明是记得的,但是记忆与大脑间却似被蒙上了一层纱般空有轮廓而不见实质。很奇怪,斯沐明明晓得自己是坐着的,是处于一片黑暗中的。可为什么,自己却连一丝感觉都没有?斯沐开始奔跑,他的双耳流出了一道鲜血,他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自己的耳朵也并无不适。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在说话,也听见有人在回答。这很奇怪!斯沐都以为自己要疯了——这是否只是一场梦境?斯沐如是问着自己。对啊!梦不会有任何感觉!梦会出现一切稀奇古怪的事物!自己在睡梦中也会意识到这是场梦!
好像什么都对上了,斯沐也拿着这条理由尝试去说服自己的心。而心却一直反对着这条理由,或者斯沐本身就在抗拒着这条理由。因为他看见了,一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举手投足都有一种睥睨天下之感。
他笑着注视自己,唇瓣轻启,似乎在说些什么,但身后的强光却遮挡了自己的视线,他也轻笑着停止了叙述。自己终于有了感觉。斯沐感觉到自己在被一阵强大的吸力簇拥着倒向那道光明。斯沐又看见他嘴唇蠕动,轻声地说了一句。
但这次他却听见了,随着吸力地增强,斯沐的双眼本能地闭上了。就是这一下,那个人的声音仿佛从上至下地贯穿了斯沐。他记得,那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
“去吧,回到你应该回到的地方去!得到你应该得到的东西去!活到你应该活到的时代去!我在这儿,我一直在这儿!”
......
“斯沐?斯沐!”
看见斯沐终于睁开了眼睛,牧小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下了。
“这儿是哪儿?我刚刚又在哪儿?”
斯沐皱着眉头。轻抚着自己的后脑勺。
“这里我也不知道是哪儿——看样子是一座监狱吧!”
牧小椋环顾四周,最后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还在纠结着自己是不是真的作了梦的斯沐,听到这句话惊得立马跳了起来,盯着周围:
空留四壁,唯存铁门。身后草席破烂不能坐,面前铁栏湿滑无法摸。抬头正对残月,低首却现蚁巢。霉味充斥鼻尖使人吐,臭气萦绕身躯不能躲。只披囚衣何为人?唯存烂裤堪遮羞。马厩犹如天堂,猪圈尚胜三分。虬龙玩心起,狭缝造监狱。
“我们不是还在物友村的吗!怎么我昏迷了会儿,物友村就变样儿了?”
残月惨白的银光撒在斯沐身上,却没能照亮他的内心。
“因为本来物友村和超物村就不存在!换句话说——你看见的、听见的、认为的——大部分都是假的啊!”
牧小椋突然开始惨叫!随着那道身影的逼近而愈加凄惨,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等斯沐可以看清那道身影,牧小椋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干瘪的身体横躺在草席上,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转头看向了同样注视着自己的斯沐,用尽力气挤出了一丝微笑。
“对不起,骗了你——”
牧小椋来的那么突然,去的也那么突然——他仿佛一根被风吹到斯沐肩上的羽毛,而又来了一阵风,轻易地便被吹到斯沐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去了。牧小椋似麻杆的身躯在银光倾泻和泪水的洗刷下,化为了一根毛,随着清风回到了那道身影的脖颈上。
斯沐瞪着那道身影,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模样会是如此丑恶:
双眸似铜铃,鼻孔吐臭气。嘴瓣裂至脑后,白牙长及神针。一双龙须飘扬,一对巨耳微动。手臂粗却短,双腿细而长。如硫酸毁后之脸,似强碱烧完之身。玩心、贪心、黑心、闹心万心皆有,独缺善心!愚意、妒意、歹意、杀意万般皆存,好意何在?平生最喜见绝望,一等恶人是虬龙!
“你到底把牧小椋掳到哪儿去了!”
“我都说过了——这里你经历过的一切大部分都是假的!很不巧,你见到的牧小椋也是假的!物友村和超物村都是假的!但是你的同伴都是真死了,谁让他们妨碍到我的剧本了呢?”
虬龙蹲下如欣赏着一尊艺术品般欣赏着斯沐的表情,邪恶的笑声在狭隘的监狱里传荡。
“剧本?什么剧本?”
“引你上钩的剧本啊!你的那些同伴如果再不死的话,可能你就会发现他们,我的计划就会满盘皆输了。”
虬龙笑着捏了捏斯沐的小脸,随后竟伸出舌头狠狠地舔了舔他的左脸。
“你知道吗——我是虬龙,我是一条龙!但我却不能回到我应该回到的地方去!所以我想方设法地想回去,然后我就知道了你的存在。”
“我的存在又如何了?”
“不!我当然看不上现在的你!你知道吗,你前世是谁?”
虬龙仿佛是蹲得腿麻了,便起身抖抖腿,但却一直注视着斯沐,仿佛饿狼看见了一块可以任自己宰割的猎物。
“我不信这个!”
斯沐抹掉了脸上的口水,恶狠狠地瞪了虬龙一眼。而虬龙却开始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背过气去。
“这真是我就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我不信这个!’,所以你才会在这一世这么无用!还记得吗?你上一世生生将我打落到这儿,我不过就是吃了个人而已!要是在我父亲那里,我反而会得到嘉奖!我就这么被你形同放逐了几百年!”
虬龙扑到了铁栏上,攥紧了铁栏的手如若要将它握断一般。可斯沐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他还沉浸在牧小椋和络溪三人都死了的噩耗中不能自拔。这着实让虬龙有些扫兴。
“你知道吗,我现在多么想杀了你!但是我不可以!”
“为什么,杀了我难道还会对你有坏处?”
斯沐终于抬起头看着它,但那眼神是如此的绝望。
“当然对我有坏处!你的血就没用了!还记得吗——精纯冥血,那可是万界都追求的东西啊!记得吗——能被你赏赐自己的血的人是谁吗?除了皇冥他们一众人,就是你的那个小情人了吧!”
虬龙的手指间缓缓长出了锋利的指甲,在斯沐的手腕上轻轻划了一道。斯沐都没感受到一丝疼痛,一滴血便静静地躺在了虬龙的指甲里。
它伸出长长的舌头将那滴血液卷入口中,如品尝佳酿般仔细地品味着。
“似乎还差了点火候,是不是你修为不够?要达到上一世的修为才是真正的‘精纯冥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听不懂,但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你觉醒变成冥的时候!我苦心经营那么多年,终于等到收获的这一天了!”
虬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狂笑的它竟突转安静,盘腿坐了下来。
“冥,我不知道这么称呼你对不对,或者说你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字。从你放逐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但我这个人就是那么奇怪:如果我让某个人死之前,我会先满足他一个愿望。在我能力之内的都可以,但不要以为你说让我放你出去,我就真的蠢到家地放你走啊。”
虬龙拿出一串钥匙,开了牢门后,走到了斯沐身边,微笑地看着他。
“我没什么愿望,只求你赶紧杀了我!为什么明明只有我活了下来!为什么!说好了同生共死,我不能违背他们的遗愿。”
斯沐的情绪又一次地被激发出来,他只求一死!手起刀落,越麻利越好!
“你难道就不想听听看他们死前说了什么?或许知道了以后,你就不会再这么急于寻死了!”
虬龙也感慨着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它耸耸肩,只能归结于自己的习惯就是如此吧!
“或许吧!但这样也好,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让我自己也可以安心一些。或许你会在睡梦中就杀了我,那也好,没有那么多痛苦!”
斯沐就地躺下,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这哪儿还是冥,也对,前面九世都那么伟大——这一世平庸点,籍籍无名些也好。”
虬龙颇感无趣,但还是习惯性地将那一段记忆共享给了斯沐。后者接收后,便似睡着般一动不动。面含笑意,这是斯沐这段时间来,笑得最真心的一次了。
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啊!
虬龙几欲迸发的杀意被它理智压下。它盯着面前只需一下便可以没命的斯沐,索性闭起眼静坐起来。
......
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库阜腰酸悲痛地走到了山顶上,眺望着远方,让自己疲惫的身体好好地歇息。他或许都已经忘了自己已经许久都没有念起斯沐一行人了!库阜躺在草堆中,叼着一根草静静地盯着眼前的残月。但今天的残月似乎有些不对,库阜用手指着它,陡然感觉到一股煞气!
“今天的月亮不远,你指着它干什么?”
素谰悄悄地走到他身后,疑惑地问着,
“你不觉得,今天的月亮,煞气有点太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