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清晨已是微寒,一阵微风吹过,掀起了地上片片落叶。连绵起伏的山峰脚下一条延绵不绝的小河静静的向东流淌着,在河的两岸坐落着一片小村落,袅袅炊烟陆续的从村落中升起。
“哇!……”一声婴儿的哭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这是落家二房落地根媳妇怀胎十月,到了瓜熟蒂落时产下的婴儿,听这声音很是洪亮,该是一个健康的婴儿。
接着又听到一个妇人高声的谩骂,“啊!你个贱人,生的又是赔本货,浪费我家的粮食,你这贱人是想让我儿子断后啊,生的全是赔本货,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让你进门,我就不应该让我儿子娶你,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真是晦气。”
一身灰色麻布的壮硕老妇裴氏在听完老二媳妇辛氏产下一个女婴后,就开始对着辛氏所在的茅草房叫骂着,骂完了还对着吐了一大口黄痰啊,骂骂咧咧的扭着大屁股回了上房。院子里有几房的窗户在裴氏的声音响起时就打开了,看热闹的不止一家呢。
房内经历了一番生死挣扎才生下第四个女儿的辛氏,搂住那团皱巴巴的小小人儿听着裴氏的叫骂,连哭都不敢出声,只能默默的流着泪,用手不停地拭摖。稳婆看到后直摇头,她是隔壁下河村的,而这上河湾的大多妇人生儿女都是她接的生,所以这落家的大概情况她也知道,她其实是很同情辛氏的,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她几句,“落老二媳妇,你快别哭了,你这刚生完是不能哭的,不然以后眼睛会坏的。”
“稳婆,我没事,真的是非常谢谢你。要不是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生得下来。”尽管辛氏伤心,但该有的礼数她还是懂的。从刚刚裴氏的叫骂就可以知道,裴氏是不会拿钱出来给接生钱了。辛氏从枕头底下掏出仅有的十个铜钱,递了过去,原本苍白无力的脸上泛起一层尴尬的红云,“稳婆,这几个铜钱你先拿着,剩下的等我过几天能下床了我再想想办法去还你,真是辛苦你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看着那伸出来手心里的铜钱,稳婆第一次觉得自己充满同情心,瞬间做了一个她认为是可怕的决定,差点就想免费帮她接生了,伸手接过铜钱,拿起她来时的布包,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这样,“不用再还了,就是这个数,你好好休息,小女娃该是肚子饿了,你快喂她吧,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就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落地根和排行第三的落叶子等在门口,看到稳婆出来忙迎上去,“稳婆,我媳妇和孩子怎么样了?”
“都好,你让个人进去把里面收拾一下,你再去煮些吃食给你媳妇下奶吧,我就先回去了?”稳婆说完挥了挥手,打着哈欠离开了。
看着稳婆离开的方向,落地根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其实想问稳婆,那接生的银子可不可以迟些天再给,因为刚刚娘骂得那么上火,他去问钱娘也不会给的。而稳婆问也不问就走了,让一向老实巴交的他不明所以,愣在了原地。
只有两岁的落叶子看着在房门口踌躇的落地根,以为他是在烦恼找谁进去收拾。因为大姐和二姐一早就被裴氏赶出去拢猪草去了,只有瘦小腿短的她留在家里帮忙喂鸡打扫,她拉了拉落地根的衣角,“爹,我进去收拾吧,你快去给娘做吃的,娘和妹妹都饿了呢。”
“哦对,爹都忘记了呢,小三儿,你快进去帮忙收拾好,爹现在就去弄吃的。”虽说辛氏给他又生了个女儿,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他觉得这没什么,反正还能再生,儿子总是会有的,他还是很稀罕辛氏的。
在厨房里只找到两个红薯,落地根把它削皮切块,放了水烧火准备做点红薯粥。他还记得稳婆说的话,要煮点下奶的汤。然后他就往上房走去,他想问裴氏给两个鸡蛋。
落地根见到裴氏,搓了搓手,唤了声,“娘,”
裴氏正在纳着鞋底,听到后抬头瞟了一眼,没搭理落地根就又继续纳着鞋底。
落地根见裴氏不搭理他,脸色有些囧囧的,“娘,你给我几个铜钱,我想去买点红糖回来加两个鸡蛋去煮个汤给辛氏下奶,小四儿还饿着呢。”
“辛氏她还要吃红糖,她是有多金贵的命啊,生的全是赔钱货,你还要我给你钱去买糖,钱没有,蛋也没有,那鸡蛋我是要留着换钱给权哥儿上学用的。”落地根问裴氏拿钱,一向看重银钱的裴氏立即炸毛。
落地根耷拉着脑袋任由裴氏叫骂,他虽然老实但他不笨,在裴氏发火时不能帮腔,不然只会越帮越忙,等裴氏骂完了,落地根才继续开口,“娘,糖不买就不买吧,那就给我两个鸡蛋吧,辛氏刚生完,得补一下,总得让她下了奶先啊,我们还年轻还能再生,儿子还会有的。”
裴氏本来以为这次辛氏会生个儿子的,现在生出来的又是女儿。虽然她不缺男孙,只是落地根到底也是她亲生儿子,她也不希望她断了后。
一旁抽着烟的落老头,敲了敲烟斗,对着裴氏道,“老婆子,你就去拿两个鸡蛋给老二吧,反正都是自家养的,也不缺这么两个。”
裴氏还是有点不舍,磨磨蹭蹭的不愿去拿,落老头看得眼睛里都能冒火了,砰地把烟斗在小矮几上一敲,“我一天还没死这个家就还是我做的主,你要是还不按我说的去做,你就滾回你裴家去待着。”
裴氏听着这话就想撒泼,但是对上落老头那凶狠的眼神,她又怂了,只好不情不愿的拿了两个鸡蛋给落地根,嘴里还叨叨着,“吃吃,咋不吃死她。”
落地根接过鸡蛋,他也听到了裴氏的叨叨,知她不喜可他还是很感激爹娘的,“爹,我这就回去了,谢谢爹啊!”
落老头挥了挥手,“去吧。”
“老头子,干嘛给辛氏那个不下蛋的贱货吃,那两个鸡蛋拿去换也能换个两文钱回来呢。”裴氏在落地根走后,讨好的帮落老头倒了杯水。
“你就只知道顾那么点小便宜,连那么两个不值啥钱的鸡蛋你都不舍得给,若让老二寒了心,那接下来的秋收谁去做,指望老大还是老三和老四他们?”落老头喝了一口水,眼底充满对裴氏的厌恶。
“还是老头想得周到,等秋收时让那贱货也下地去。”裴氏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对自己这个想法甚是得意,辛氏你吃我两个鸡蛋,我就让你多做两倍的活补回来。
落老头看到裴氏那口大黄牙上还粘上韭菜叶子,心里的厌恶又上升了几分,放好烟杆走了出去。
落地根回到厨房,碰到刚起床的落大根的妻子黄氏,而黄氏手里拿着个大碗真准备装锅里的红薯粥。落地根眼都红了,这个是给他媳妇产后吃的,黄氏已经吃过早饭了还来装,她是安的什么心,急得老实的他走上前一把夺过那碗,“大嫂,这个是我煮给我媳妇吃的,你不能吃。”
“二弟,咋就不能吃啦,这又不是全装完,我就装一碗,这不是还有很多嘛,有你一样对待长嫂的吗?”黄氏昂着头插着腰,口水花四喷,扯着大嗓门喊,那架势恨不得全村的人都来围观似的。
但她碰到的是落地根,这个真是一根筋的男人,她注定是要输了。只见落地根装完红薯粥拿着两个鸡蛋绕开黄氏直接回房去了,把准备大吵一架的黄氏直接凉在一边,无视了她,气得黄氏一口老血憋在心头。
躲在房里听热闹的三房和四房都在心里默默地对黄氏鄙视了一把,她们都想看大房怼二房,反正二房好欺负。
在听到落地根拿了两个鸡蛋后她们都想要呢,因为裴氏平时对几个媳妇和孙女们是真的很刻薄的,一年只有农忙和过年才能见到点荤腥。所以见黄氏打头阵后,她们就躲着想找机会,可是看到黄氏这连想下手的机会都没,她们也才歇了心思。
其实这落家在这上河湾过得还可以,祖上是从外地搬迁来的,那时置办了好些田地。一直传到落老头这一辈就只剩下落老头三兄弟了,分家后每人都有水田十亩,山地十五亩。
落大伯和落二伯家过得都很好,家庭还算和睦,没有想裴氏这样成天的嚷嚷,因为他们都娶了一个会过日子的婆娘。
落老头是三个中过得最差的,原先刚分家时过得还是挺好的,但自从落大根的儿子落权小时候背过几句偷听来的诗被村里的老秀才夸过有读书的天赋是个可造之材后,他们把家里的钱财全供他读书,就连吃食他的那份也是最好的,就盼着落权能当上大官,那他们就是富贵之家了。读书是个烧钱的洞,为了圆这个梦,所以落老头家就一年过得比一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