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倦飞,夕阳西沉。最后一抹霞光逐渐淹没在天际,落日下映出三道长长的身影。
三人走在青石古道之上,晚风拂柳,意境幽邈。道旁古松参天,遮住那微存的斜光。终于到了,半月以来总还算顺利。一路上林殇他们听到了不少消息,天下武林都将要结集于少林。目标,自然是冲着自己。
其实他内心丝毫没有惧怕,只是担心此行能否见着师父常远,能否知晓父母往事,更不知…她…会不会来呢?
就这样一路心事,三人终于来到少林寺大门前。
智远正要上前敲门,刚好两个个和尚就已经从里面打开门,脸上还有些困意。
“智远师兄”两个沙弥向智远行了一礼。
“主持说师兄到了以后直接带林施主去后山禅院。”
“嗯。”智远微微颔首,带着两个人进门。突然又回头说道:
“法静师弟,将这位琴柔施主带至院内客房休息吧。”
“是。师兄放心,主持也早已安排好了。”
说完,智远就和林殇离开了。琴柔跟着和尚跟在后面进去,面色从容。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寺内高台传来悠远浑厚的钟声,少林古刹更显得宁静平和。
早晨的露水悄悄润湿了林殇的鬓发,这位二十来岁的少年,面容平和,尽情享受这世外难得的宁静,仿佛回到殇心小筑一般。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两人走了一段青苔小路,来到禅房门前。这只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屋檐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淡痕,筑顶有些莲花纹路,倒也古色古香。
“师父。”
智远在门外合掌低头行礼,神态极其恭敬。林殇注意到他入了少林之后就一改常态,一脸得道高僧的样子。
不过虽然智远也有活泼的一面,但他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武功和修为,更是少林主持唯一的传衣弟子,林殇内心还是很敬佩他的。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句若有若无的声音,却足够让人刚好清楚地听到。内息竟如此平稳,林殇心里暗叹。
智远推开门,柴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林殇紧跟其后,进入屋内。
一个年老和尚盘坐在草垫上,身穿灰白布衣,背对着他们。林殇实在想不到堂堂少林主持,竟然衣着如此朴素。
“师父。”智远再次行礼。
“你先下去吧。”
“是。”说完智远恭敬地退下。并没有任何表情。屋内现在就只有林殇和主持两人。
空气沉静了一会儿。
“林施主从哪里来?”
“远处。”
“有多远?十年?还是二十年…”主持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一般。
“……”
“金陵。”
林殇内心很疑惑,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他就感到一种很强大的气场,而这种气场却又是平和冲淡的,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压抑。
主持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林殇。
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沧桑,那双手仿佛只剩下骨头一般,形容枯槁。唯独那双眼睛,依旧矍铄,清澈有神。
他看林殇的眼睛此刻竟然有些湿润。身体微微颤抖。
“慧空主持…”林殇有些不知所措。
“寺外草木又苏了吧?”
“嗯?”
“二十年了…转眼竟二十年了…”眼前这人仿佛又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依旧背着一把剑,眉眼英俊,目光坚毅而平静。
“施主背上之剑可有用过?”
“没有。”
“嗯…”
“慧空大师,您当真认识我父亲?当年之事究竟怎么回事,我父母为何会双双跳崖,为何会成为武林公敌,为何…从小…从小就离开了我…”
眼泪盈眶,这是林殇第一次这么激动,这么悲伤。仿佛一切真相就在眼前。
“阿弥陀佛,这世间纷争岂有个理由。施主现在不也成了武林公敌了吗。贫僧幽居于此二十余年,前尘往事,仿佛都忘了…”
“大师!”林殇直勾勾跪地。
“求大师了却林殇多年心事。”
慧空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和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当年少林一别,竟从此生死茫茫。
“罢…罢…老衲虽幽居于此,却又何曾逃离这红尘之外。”
“其实当年之事,老衲也并不清楚。不过这世间之事,无非离不开一个情字,爱恨情仇,贪嗔痴怨。只是往往是赤心之人命运多舛。阿弥陀佛…”
“当年长风去金陵玄风崖时,也曾和离篟施主来过少林…”
“什么?”林殇一脸惊讶。主持竟然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而不是称为长风施主,可见两人交情匪浅。
“当年你刚出去未久,尚在襁褓,二人依旧毅然决然地走了。”
“大师可知为何离开?”
“不知,我与长风从未谈过江湖琐事。因此结为忘年之交。”
“他们走后我隐隐感到江湖有大事发生,便叫慧清师弟带数位少林弟子前往,师弟做事沉稳睿智,却不曾想…也丧于玄风崖…”慧空微微叹息。
“是我父亲杀的吗?”
慧空摇了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回答不是。
“大师…你似乎并没有告诉我什么…”
“阿弥陀佛…”
慧空走到门口,看着窗外。远方的朝阳渐渐升起,一抹红润的霞光映在小路之间。往事依依,恍如隔世。
“大师?”
“知便是不知,不知便是知…”慧空缓缓说道。
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两个人,雅士佳人。
“长风,你当真想好了吗?”
“嗯。”
“我和你一起。”女子眼神充满坚定而柔情。
林长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言语了,一个眼神,一个拥抱足矣。
“你…当真想好了吗?”
“是。”
“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你走吧。”
“孩子留在这儿便是。”慧空没有丝毫挽留和劝阻,他太了解长风了。
林长风也没有说感谢之词,双眼满是感激之色。
就这样,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道路。
夫妻两牵手消失在天际,仿佛就消失在那红霞之中一般。
一个白衣飘飘,一个青丝缕缕,就这样离开了二十来年,二十来年…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他还记得一天半夜,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推开了这扇门,手里拿着长风的剑,带走了那个孩子,也是二十来年。
如今那个孩子就在眼前,仿佛又在二十年前。
“大师?”林殇看着主持一言不发的看着远方,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走吧。”
“大师让我走到哪里去?”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不。几日后天下人都要来到少林,我不会走的。”看着林殇坚毅的神情,慧空再次叹了口气。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施主保重。”
说完慧空就闭上了眼,不再作声。林殇缓缓退下。
天已经明了了。
禹庙兰亭今古路。一夜清霜,染尽湖边树。鹦鹉杯深君莫诉,他时相遇知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