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支凤羽红宝坠东珠的赤金钗缓缓簪入那如墨云鬓之中,
我终是望着镜中的倒影,一点一点,缓缓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然而却不知为何,竟可谓是凉寒到骨髓深处的笑容。
而那镜中的女子,此刻随着我的此番动作,也亦是缓缓勾起笑来,明明唇带笑意,然而那一双剪水秋瞳的墨眸里,此时此刻,却可谓分明尽是冷漠与凌厉……
而恰于此时,由那头顶之上,赤金镶琉璃衔珠凤冠两翼,垂坠而下的两条由东海米珠制成的流苏,此刻正静然垂曳于那女子两侧如墨如云的柔顺鬓发之上,
映着此刻那外间渐渐升高的日色,由此折射出细细碎碎、耀眼而璀璨刺目的晶莹光芒,
而后,忽地齐齐一并映在那面前精美铜镜之上,从中,蓦然映射出千缕万缕的金色夺目光芒来,
一瞬间,只见眼前光华骤起,顿时便模糊了镜中女子的神情与眸色,只余满眼一片灼灼之色……
敛眸刺目间,
仍旧手执角梳,抬袖遮眼,静立于身后的挽月,此时此刻,忽地闻见身前那静默良久的女子,蓦然开口,轻声叹道:
“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呢……”
一时间,挽月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前那静置的铜镜之中,此刻可谓依旧尽是灼灼光华,刺目耀眼之色,让人尚且望不清楚那女子如今的真切神色,只觉着那女子的此番呢喃,极轻极浅,更甚至于,隐隐约约地,似是带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她骤然间竟不知应如何接口……
好半晌,那挽月方才是缓过神来,向眼前女子恭敬福了福身后,便轻声开口应道:“是,小姐,今日乃是大年初一,新岁之始,自是极好的日子……”
然而,那眼前的女子,此番却并未回话,
只望着眼前镂花精致的铜镜,静谧良久……
随即,待到那挽月都不由得忍不住想稍稍抬起眼来,望望如今究竟是何状况之时,方才是见其微抿了抿唇,开口淡淡道:“时辰不早了,且出门去吧。”
……
只闻见窗阁游廊处,一番衣袂窸窣摩擦之声,此时隐隐约约,蓦然响起,
那原本静坐于正殿之中手捧着茗茶,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萧浔萧陌二人,此番不由得就此停了言语,只齐齐抬起眼来,凝神望向正殿殿门处,
日头微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精致小巧的云锦绣鞋,天青作底,上绣几株精美雅致,栩栩如生的墨兰,随着其迈步入殿的动作,轻盈而缓缓地踏在那大红描金牡丹织锦地毯之上,
就恍若遍地摇曳生香的牡丹花丛中,忽地,昂首而现一株雅致馥郁的旷谷幽兰,隐隐生香,冷幽绵长,却是让人,骤然间,惊鸿一瞥,过目不忘……
然而,不过极快的一瞬,
只见那一只细绣墨竹、小巧玲珑的精致绣鞋,此刻已然是悄然迅速地隐入那曳地铺散而开的暗金色描银裙摆之中,如蜻蜓点水,一掠而过,又仿佛轻鸿羽毛般,飘然清浅掠过视线,而后,便蓦然消失不见……
往上望去,则是那以细密银线精心织绣的隐暗纹曳地广裙,一层一层,铺叠而上,而后,于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身之处,猛然收住,欲言又止,
恰如那暗夜之中,那只开一刹,转瞬即逝的千瓣昙花,华贵而繁复,清贵而高华,美得灼灼逼人,不可方物。
而那以孔雀翠羽、百鸟颔翎、金丝银线所细细织绣,上镶各色点碎璀璨宝石东珠的凤翎尾羽,此时此刻,则顺着那裙摆弧度垂曳而下,层层叠叠,铺散而开,逶迤四散蔓延……
整件衣裙,这般望去,就恍若一展翼待飞,清贵琅华,倾城绝世的九天凤凰,只昂首引吭,轻抖翎羽,仿佛要就此腾天而上,穿云逐日,遨游于清风碧落之中,隐于九天轻云之上。
然而,即便是如此,这一切的一切,却依旧不及那女子微微抬眼,朝此望来的那一瞬间,
只一刹那,春花秋月忽地消散而开,初冬新雪忽地消融而落,林间缭绕岚雾,忽地就此拨撩而散……
苍穹之上,万丈连绵云海仿佛就此,忽地翻腾骤涌而去,恍然间,便露出其中所掩的万里长天,惊鸿天光虹色……
皓颈若雪,露载寒霜,
眸如秋水,弦月初升,
眉目如画,黛色层峦,
此时此刻,映入眼前的,明明就是那一张柔弱堪怜,绝美如画的巴掌小脸,仿佛低眉浅蹙间,一颦一笑间,尽是盈盈若水,可堪可怜,羸弱娇柔之态,
然而,当她鸦墨眼睫微颤,由中露出那一双如墨剔透眼眸之时,你方才恍然惊觉,方才自己的那一番想法,究竟有多愚昧至极。
只一瞬间,那女子的相貌面容,骤然便尽数模糊朦胧,渐行远去,仿佛为层叠轻纱相遮,弥漫雾霭相阻,
只能望见,此时此刻,那一双暗色弥漫,倾城绝世的墨色眼眸……
如冰如刃,带着噬骨的冰寒,带着入魄的锋锐,
亦是深若寒潭,古井无波,带着恍若浑然不似世间人的沧桑,带着仿佛镌入骨髓摄入魂魄的冷漠,
只这般望着,便好似让人觉着其仿佛立于那千里之外,立于那轮回前世,立于那远踞天际,遥远,而丝毫无可触及。
而那女子一袭如墨如瀑、长可及膝的青丝墨发,此时此刻,则以一极简的流云髻,高高挽起绾于头顶之上,嵌以一赤金镶琉璃衔珠凤冠,仅以三支凤羽红宝坠东珠的赤金钗为点缀,而那身后余下青丝,此时则静然如瀑垂曳,一如黛色堆翠,水墨丹青,浑然跃出于画纸之上……
……
一时间,萧浔与萧陌二人不由得呆呆望着此番景象,有些怔愣出神,
外间日头愈发高升,璀璨日色光华此刻于由那正殿门口处倏地而入,恍若给那正缓缓迈步入殿的女子全身上下,都镀上了浅浅一层金色,刹那间,其可谓灼灼其华,威势迫人,全然不可逼视,
那般凌厉而森寒的气势,那般的清贵高华,仿佛已然深深镌刻于骨髓魂魄之中,只是不经意间便悄然渗透而出的尊崇高华之势,便已然不禁让人觉着其恍若浑然不似世间之人,恍若高踞于那云端碧落之上,只静谧而漠然地,俯瞰芸芸众生……
……
“时辰不早了,你们这般看着我作甚?不是说还要启程去往崇明殿吗,怎生还不动身?”我不由得一面缓缓迈步入殿,一面微挑眉,望向那仍显怔愣的二人,有些不明所以地开口问道。
“哦哦,好……”那狐狸此时恍若才刚刚回过神来般,只忙不迭地收回目光,垂下眸去,一面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茶盏,一面喃喃开口应道。
“方才你进殿更衣之时,便已然唤人去备软轿了,因而想来此刻应是已然备好,于那栖梧宫宫门处候着了。”
不得不说,那萧浔明显还是要比这狐狸稳重沉静许多,此番眸中神色变化不过一瞬,可谓还未曾让人望清楚,便已然是尽数敛下,只淡然抬袖,微抿了一口茗茶,便出声开口道。
“好,”闻此,我只微颔首,随即又转过眸去,抬眼望向那外间连绵悠远殿宇,微勾起唇来,却无分毫笑意,只淡淡出声道,“是啊,是时候,该动身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