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京带陆星柔离队偷跑的当夜,身在游龙驿的惜泪、云泽,还有身在龙都镇国王府的仇问,都各自接到了本门弟子越长涛的飞书。
仇问得到这个消息,已经并不惊诧。事实上,兆烨一心除去孙都管和王太后二人的势力,用苦肉计召仇问留在龙都,仇问在兆烨当年训练私兵的所在刚刚安顿妥当,就接到了本门蛰伏在竹城外的内线弟子的通报,得知了留守弟子被害之事。仇问对此,却似乎并不太伤心。他急急致书给尚在凤都的小皇叔兆黯,让其去竹城官道,护住正在前往慕蝶楼的小白——兆黯与仇问原是同辈的,可两人年龄却差二十多岁,故此,仇问一向视小皇叔为小辈,喜欢占他的便宜,常呼他为“黯儿”,还自作主张,在小皇叔二十岁那年,给他取字“子明”。不知为何,仇问的决定,兆黯是从不违背的。那次之后,兆黯的字,也就是子明了。同样的,这一次,兆黯立刻从凤都启程,在官道拦下小白,同去了自己的住处——飞瀑边,逝水仙府。
此时,仇问接信之后,自然做了一番部署。同样的,阿泪也做了布置——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云泽为什么要他留下来暂等,原来,等在游龙驿,就是为了接信后可以抄近路赶至积云山报仇!
想明白这一点的阿泪,心情极度复杂。他越来越觉得云泽心机深沉,与当初结义时不同了。只是,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惜泪恨自己,心里念着小白,什么大事也不想,还引狼入室,弄成今天的局面,宋玉京公然挑衅,自己在暗地里颜面全无!这一晚,他注定是睡不着的!
同样在这最后一晚睡不着的人是寒玉。她看向窗外——银月如盆,寒波千顷,凝霜渡口夜间过的船也不多,月色中水光粼粼,隔着纱窗丝丝秋寒也透进来。天上的星河,那么灿烂,就像自己与田遇时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星辰一颗一颗的,就如他们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快乐记忆,点点星光,汇成星海。窗前的桌上放着一卷书,正是那云水剑谱的全部剑式与拆解之法。寒玉含怒看了几页,修长的手指,不觉已在页角处狠狠用力——仇人的赠物,虽是善意,还是叫她恨之入骨!寒玉从墙上摘下家传的另一把剑——予梅剑,此剑是小田生前佩剑,成亲时得的。可它一直没在江湖上成名,但玉儿毫不在乎,她只想要体贴的夫君,不求出世的剑侠。如今,失去了爱郎的玉儿,心里有杀意:要以最快的速度,练成剑法,杀敌报夫仇。然后,便用此剑自行了断,一来古来烈女都是这样做的,二来,她自信自己爱着小田,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所以这个时候,崇寒玉提着剑,赌气一般走出房门,来到游龙驿站近旁的小树林,像之前几十次一样,她用剑风扫起一地黄叶,极为刻苦的练剑。此刻,她心里真如铁一般冷硬。然而,人心的冷与热,正如命运玄妙,不到临头,无人能解。
寒玉练了一回,忽觉有人注目于自己。白衣的寒玉朝着四下巡睃,果见不远处的几棵梧桐树旁,有一抹纤瘦笔挺的水蓝色身影。云泽衣袂飘卷,他那纤细白晰的手,握了云水剑玉白色的剑把,跓剑于地,他的面容原本偏于秀气,如今却愈发消瘦,戾气销敛,柔弱稍现,极美的面庞上两颧略显,下颏也尖了一些,那双深眸却更亮了好些,他的气力显然不济,如此衰微病弱之态,白日里绝难见到。陆云泽眼里静若无波,唇角扬起一个微妙弧度,冷幽幽地对寒玉开口:“头一阶根基不好,练不得第二阶。这样练下去,这世也伤不了我。”
寒玉听了,越发恼怒,并不理他,迅速出剑,又挽了几个剑花。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绝不可能与云泽对敌,甚至凭她稀松武艺,门中任何一个女弟子,都可以取她性命。寒玉怀着恨意,拼命记住拆剑谱上每一个剑招,看似快如行云,招招凌厉。
但是,云泽只从脚边拾了三颗寻常的砂石子。朝她剑花的中心掷了出去——一颗命中了她的剑把,剑弹出离手,紧接着是第二颗,直打在剑刃上,锐利的剑锋霎时迸出点点火花,在月下分外醒目,第三颗石子,飞得不见了踪影,寒玉闪身一躲,石子竟斜斜落进她的袖中。
“你既有如此神技,何不用剑,现在便取我性命?”寒玉朝着前方云泽所在跑了几步,气恼地丢了石子,傲然立在风里:“你偏用这些招数,折辱于我?”
云泽掩口咳了一阵子,才弱弱叹息一声,语声慵懒而无奈:“我只劝你一句,你若强行进展太快,必然伤身。我已说过,只要你跟我去了龙都,安定下来,我便由你处置…你…你还要如何?”
“我要如何不由你管!我自是要…要替夫君找你这戗害同门的贼子讨还血债!”
“我若死了之后呢?贤妹可愿永远留在……”
“实话告诉你也好!仇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他派你去独月楼,我家也不会遭此惨变!我到龙都不过要讨个说法,怎会长久留在门中?小田他待我极好。就是为了我,他才留在凤都之地。这世上待我真心的,也只有他了。如今连我哥,也不疼我了!罢了!崇家骨血只有我一个了,活着也是孤清。等算清了债,我便下去伴着他。”
“然而如今,瑕玉皇朝后,律条中并不许妻子这样殉死!且他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愿见你死了!”云泽急急断了她的话锋,接口道:“玉妹妹,你当真恨我如此,也不必心急。我杀孽太盛,自已受了报应。反正我也活不了几时…只是你,你正当青春,别的念头万万不能起!”他说着,返身扶着树站着,用剑撑地稳住身形,又咳了好一阵子,寒玉也知他病得极重,但听他话音反而全不在意,倒是笑着的:“玉妹妹,你看,老天已代你罚我了。你若有自伤之心,那我保证,你这辈子,定然不能独力杀我。”
寒玉心里并不怜惜于他,但也生不出幸灾乐祸的心来,他自顾自朝前走去,冷冷丢了句话:“夜寒露重,明早我等起程去积云山,你若风寒病倒,没人能顾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