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孩儿回来了。”
归暝宫主院的屋子里，顾萧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对着座上的莫恨天道。
“回来便好。此次闭关，可有进益？”
莫恨天摆摆手让顾萧起身，问道。他的面上还是一贯的冷漠，但那看向眼前男子的目光中却没有了平素的肃厉，反而能够在那眼睛深处看见一丝柔和
“回义父，我已将断魄刀谱的心法修炼至第十层。”顾萧起身对上义父的眼神，眸中带着一股自傲之色。
“不错。”莫恨天赞了一句，面露喜色，“你才二十便有这般成就，为父很是欣慰。”
“义父……”顾萧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微微蹙着眉看着莫恨天说道：“我听彭叔说，今早，那边来了旨。”
“是啊。”莫恨天闻言，淡淡一笑，嘴角的弧度带着讽意，“崇山的事闹得有点大，再加上前些日子的上清观……那边，让我们收敛一些。”说着，他抬手将桌上一个明黄色的布帛扔给顾萧。
顾萧接过看了看，将布帛折好放在一旁，眉仍蹙着，道：“可那《悬世宝典》……听说那两个崇山的小子正逃往慕容山庄。”
“不错。”莫恨天收了嘴角的讽笑，微微眯眼，眸神渐深，“我已经让秦韬带着一些人追去了。崇山的事，让朝上那些文臣跳得有点厉害，还有之前上清观之事，使得武林中最近声音也有点多……不过如今清心丸还有点用，收着点就收着点吧。反正任那两个小子再会逃，宝典下卷，也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
顾萧闻言垂眼思量一番，出声道：“纵那些文臣烦人了些，但义父修炼上卷功法已近瓶颈，状况越来越不稳，下卷还是尽快取得为好……”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莫恨天打断。
“这些事你不用烦心，只管顾好你自己的武学和功课便可。”
这一句明明该是关切的话语，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冷肃。
顾萧将还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低头应道：“是。”
……
湘州慕容山庄的山脚下，林旁小道上，一青一白两个身影正策马飞驰着，二人身后不远处，是一队玄衣人马。
张若鸿他们在甩掉朱阔后，又在半路上碰见了秦韬的一队人马，
“这群苍蝇，还真是难缠！前面就是慕容山庄了，若鸿，撑得住吗？”步凡策马在张若鸿身后，一边注意着后方的玄衣人，一边问向前方马上咬牙握着缰绳，面色苍白的张若鸿。
之前张若鸿虽然借了吊桥边朱阔那一掌逃脱，但他本来身上的内伤就未痊愈，那一掌朱阔又用了全力，他如今更是伤上加伤。这几天又是奔波逃亡，又是与秦韬几番刀剑相斗，，张若鸿身子已近极限。
“我还撑得住，到了慕容山庄再……”下一个字还没出口，张若鸿胯下的马儿突然蹄子一顿，连带着身上的人一同栽倒了下去。这马儿已是他换过的第三匹马了，是在今早他们缠斗时从魔教手里抢来的。而这两天的奔波也终于令这马儿如那前两匹一样承受不住，先行倒下了。
“若鸿！”步凡一惊，急忙勒住马儿，跳下马想去扶张若鸿，却被突然飞过来的短刀拦下了动作。
“束手就擒吧小子们！”
秦韬趁他们这一摔一顿追了上来，右手上展开的扇子尖闪着金属的寒光，朝二人而来。
步凡一个仰身连着后翻从马上翻下来，躲过了秦韬的扇尖，随即出剑迎上，二人登时缠斗在一起。张若鸿此时勉力从地上起来，却立即被剩下的玄衣人围住。
同样疲劳的两队人马，却是敌众我寡的局面，更何况张若鸿身上重伤未愈，步凡也带着些许内伤，如今二人的境况竟真有些插翅难逃的感觉。
“噗。”
秦韬一记阴风掌将步凡打得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退后几步，张若鸿见状一个蹬跃过来截住了秦韬下一记扇刃，却被追上来的一个小兵砍中了后背。步凡挥剑抹了那个小兵的脖子，又踹开两个玄衣人，和张若鸿二人相扶着退后几步退到一棵树下。
两个少年的衣衫上沾着血色和灰尘，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淌下。他们靠着树的身子有些佝偻，却仍手中握紧了剑。那两双微红的眼里映着血色，都还闪着倔强的光。
局势已定，他们再坚持下去也不过是困兽被捕前无谓的挣扎罢了。
玄衣人将他们围在树下，秦韬的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他收了扇尖的寒刃，将方才作武器的扇子在胸前轻摇着。
“二位少侠就不要再反抗了，我们宗主是诚心邀请这位张小兄弟来我玄天宗一会。”
“我呸！”张若鸿狠狠地呸了一声动作间扯到了背上那道鲜血淋漓的刀伤，可脸上却没丝毫痛苦的表情，反而冷冷地笑道：“我可当不起莫恨天这个“请”字！”
张若鸿昂头侧上一步半挡在步凡身前，道：“要打便打！就算我张若鸿今日死在这里，你们也休想得到宝典下卷！”少年的眸子里闪着决绝的光，若是一会真的支撑不住，他便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将那线索毁了，只是，怕下到九泉，愧对师门和父母……
“还真是嘴硬，不过想求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小的们……”
秦韬话音未落，突然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擦过他的衣袖射入他鞋前的土地。
“谁？！”秦韬一下子警惕起来，环顾四周朗声问道。
“阁下倒问我是谁，你不知道你如今所在的，是我慕容山庄的地界吗？”
一道银铃般清脆明亮的女声传来。伴着那声音，一个紫衣侠装，翩若惊鸿的身影踏枝而来，须臾便从树上落在了秦韬与张若鸿他们之间。
来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家，雪肌玉肤，朱唇杏眼，眉似远山，整个人如芍药般明艳动人。女子手执一把灵巧玲珑却寒光凛凛的长剑，挡在两个少年身前。她冷目看着秦韬，那张极美容颜上，眼角眉梢间平添的几分英气，更是让人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她身后，是策马而来的一群执剑武士，人数比之魔教众人多了一倍不止，此时正将那些玄衣人统统包围了起来。
“呵，想必这位，就是慕容山庄的慕容岚大小姐吧。”形势突变，秦韬微微眯眼退后一步，避开剑尖指向，打量着眼前的人，道。
这个女子张口便称自己作慕容山庄的人，而这年纪轻轻，胆识和姿容却是不凡，更好似号令着这一群武士……早闻慕容项的独女慕容岚武功出类拔萃，姿容冠绝武林，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眼前这个女子便应该是了。
“是又如何。”女子轻哼一声，眼神又冷了几分，毫不客气地出言道：“阁下只需要知道，慕容山庄境内，不欢迎魔教走狗！”
张若鸿和步凡因这突如其来的援兵一喜。听了那秦韬和女子的对话，步凡暂松一口气，没顾上调息，反而凑到张若鸿耳边低声道：“原来这就是那武林第一美人啊。”
张若鸿瞥了他一眼，回眸看着那女子和秦韬的对峙，心下还没放松警惕。
这边，秦韬听见女子那话里毫不遮掩的敌意，眼色一深。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让慕容山庄的人横插一脚。
如今局势已变，寡不敌众的是他们，而这里又是慕容山庄的地界，虽然他不把眼前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但不排除之后会有援兵。且他的人几日奔波已是疲劳之态，硬拼的结果更有可能会是两败俱伤。
这就要拼命了吗？他可不愿。况且莫恨天似乎也被那边盯上了，这两个小子，这一次放过就放过吧。
思及此，秦韬抬眸冷冷地扫了一眼张若鸿和步凡，转身迈开步子，向手下人喊道。
“撤！”
女子见他们就这么走了，微微一愣。虽然她这边的人多，但她今日只是兴起跟庄里的巡逻队出来巡查，带的人都不是高手。对上那个看不出实力的灰袍男子，她心底深知自己虽有胜算，但免不了一场恶战。
可对方竟然就直接走了，怕还是惧了自己身后的慕容山庄吧。女子心中暗想。
“多谢姑娘相助。”
待秦韬等人走后，张若鸿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出声对那姑娘道。
“不必多礼。”女子收剑转过身来，问道：“不过敢问两位少侠是何人，为何会被魔教之人追杀至我慕容山庄？”。
张若鸿和步凡对视一眼。方才他们听秦韬猜测这女子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慕容岚，那么便应该是友方了。
“我们是崇山弟子。在下张若鸿，这是我师兄，步凡。”
张若鸿报了名字，从衣间取出之前薛中山交与他的令牌递给女子，道。
后者接过令牌一看，对着他们不由惊道：“你是张若鸿？！你们是崇山弟子？我听说崇山不是已经……咳，那个我是慕容岚。”
慕容岚报了姓名，将令牌递还给张若鸿。
张若鸿接回令牌，动作间又扯到了背上的刀伤，不由皱眉。慕容岚注意到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急忙道：“你受伤了！看两位少侠路上一定经历了不少波折，快先随我回庄里先治伤吧！”
张若鸿他们本来就是要前往慕容山庄，便就应下了。一行人来到山庄后，张若鸿和步凡先被安排了两个厢房休息，请了庄里的大夫治伤。而这边，接到消息的慕容山庄庄主，现任的武林盟主慕容项匆匆赶到了张若鸿的屋里。
“你就是……张大哥的儿子，若鸿？”
刚刚包扎好伤口，坐在床上闭眼调息的张若鸿听见有人唤自己，睁眼一看，就见门口踏进一个衣冠整齐，眉目严朗的中年人。
“您是……慕容庄主？”张若鸿见到来人急忙起身行礼道。
慕容项见他开口，哈哈一笑走近，虚扶了一把张若鸿，看着眼前的少年道：“当年张大哥一事我一直痛憾于心，却没想到你竟然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还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看这眉眼，还真有点你父亲当年的影子……张大哥若在天有灵，会感到欣慰的……孩子，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
“让庄主担心了。幸得师门育我护我，若鸿才能活到今天。”张若鸿直起身来淡淡一笑，却未抬眸，藏起了眼中深处的一抹苦涩。
“此次晚辈前来，是有一事想求问慕容庄主……”
“叫什么慕容庄主，我跟你父亲也曾算生死之交，你就是喊我一声世叔也不为过……”慕容项说着说着微微一顿，咳了一声正色道：“你来，可是为了崇山？放心，我身为慕容世家的家主，更是武林盟主，崇山一事，我一定会为你向那魔教讨个公道。”
张若鸿摇摇头，“不，崇山之仇我定要报。但我今日前来，是为了《悬世宝典》的下卷。”
闻言，慕容项微微讶异。他原本以为张若鸿和他师兄此番前来，是同那上清观的人一样，因为门派遭难来他这寻求帮助，可没想到却是因为宝典下卷之事。
当听闻魔教攻上崇山是为了张乔那尚在人世的儿子时，他惊讶之余，自然也想到了那曾在张乔手中，却因为张乔夫妇之死而失踪了的宝典下卷。慕容项一直对于当年玄天宗从自己手上抢去了宝典上卷一事耿耿于怀，失去了那本绝世功法的遗憾和耻辱时常缠绕在他心头。如今若能得到下卷……
略微思量，慕容项拉着少年坐下，压低了声音对张若鸿道“宝典下卷，在你手上？”
张若鸿道：“不，当年父亲将下卷藏了起来，只留下了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听见宝典不在张若鸿手中，慕容项心中微微一落，却听还有线索，便急急地蹙眉问道。
“慕容庄……世叔您，不知晓此事吗？”见慕容项一副并不知晓的模样，张若鸿心中微微疑惑。按理说，当年，是慕容项和父亲一起寻到的宝典，一人手持半卷。他以为慕容项也许能知道一些关于宝典线索之事，可现在看来，他知道的未必比自己多。
“你说，是什么样的线索？”慕容项摇摇头，催问道。
犹疑了一下，张若鸿将自己包袱里一个机关盒取出来，打开后，将那盒中剑谱里夹着的两张纸递给慕容项。
后者接过立即细看了起来。“六玉启悬世……看来，是要集齐六个玉石才能得到宝典下卷。想不到张大哥藏得这样细。”
“是啊。”张若鸿点点头应道，拿出赤云剑剑佩——那个打着红绳结的玉环给慕容项看了看，道：“当年父亲知晓玄天宗会针对宝典下卷有所动作，便费了心思将下卷先藏了起来。谁知这一藏，就是十年。”
这首诗文所示藏玉地点有些能看懂，有些却不知所云，慕容项放下这张纸，又看了看那张更是不知所指的地图，心中半点头绪都没有。
“张大哥果真心思细腻。除了崇山，百草谷，碧云池和藏龙谷，剩下两个地点还有那张图，我是半点头绪都没有。”慕容项合上纸，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张若鸿说道：“不如今晚先将这两张纸给我，我再好好研究一番。我的阅历毕竟比你多，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你和你的那位师兄也有伤在身，不如就先在我这庄里养几天伤。这些事，先从长计议。若鸿你觉得如何？”
闻言，张若鸿垂眸思量了一下。如今自己和步凡都有伤在身，而魔教仍虎视眈眈，若能得一处安心休养，从长计议也是好的。况且他们本来就是向慕容山庄求助的。慕容庄主既与父亲生前是好友，又是武林盟主，说不定得他相助，在寻得宝典下卷，向玄天宗报仇一事上能进展更快。
“……也好。多谢世叔。”
……
金陵碧落阁，一处装修清雅的院子屋内，百晓玉正蹙着秀眉，一勺勺地将眼前碗里的药汤送进嘴里。
“姑娘，城里苏记的蜜饯买回来了。”紫荼拎着一个食盒进了门，将那蜜饯拿出来放在百晓玉面前，柔声道：“看姑娘每天吃这些苦药汤，咽不下去还要拿蜜饯压压苦味继续喝，我都有点于心不忍。”
“我身子弱，若是不喝这些汤药，怕是什么小毒小病的就要了我的命呢。”百晓玉放下碗浅浅笑着，看着紫荼的眼睛道。
她打量了一下今日穿着一身新衫的紫荼，笑意渐浓：“这身衣服你穿着可合适？若不合适便叫他们再改改。”
“不，很好。多谢姑娘如此为紫荼着想。”紫荼笑着回应。她被百晓玉从人贩子手中救下，进碧落阁时没带什么自己的衣服用品。百晓玉前段日子奔波了些，这几日“安逸”下来，便帮她将四季衣裳，平日用品都置办全了。她如今身上这件衣服的料子还是那些中等人家的小姐才能穿的织云缎。
“不必谢我。你既跟了我，我自然不能委屈你。”百晓玉柔声说道，“你先下去忙吧，我把这药喝了然后自行午睡一会就好。”
“是。”紫荼应道，退了下去。这几日她也了解百晓玉的习惯。百晓玉喜欢独处，不喜人在眼前晃悠。
待紫荼退下，百晓玉打开了蜜饯盒子，拆下那包着蜜饯果子的纸，从案前拿出一瓶药水，用笔沾了沾，将那水抹在油纸上，然后便把纸放在烛火下仔细地看。
映着火光，那纸的中间涂了药水的地方出现一行小字——“张若鸿二人安全抵达慕容山庄。”
百晓玉看完，便将纸烧了，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们还是平安的。
只是一瞬，那才舒展的眉便又蹙了起来。慕容山庄，他们去了慕容山庄应是想寻求庇护吧。若是那慕容山庄真能护得住他们那便也好，可是玄天宗却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待火光燃尽，纸化为飞灰，百晓玉将桌案整理好，又重新拿起了药碗，看着那黑褐色的药汤，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补身子的汤药。自得到玉皇芝后，她原本已不用这么每天都喝。但最近风波不断，师父还在魔教手中，张若鸿也还在被追杀，她本就不会武功无所助益，更不能让自己这副身子再出什么事。
闭眼深呼了一口气，百晓玉将药碗端起一饮而尽，然后赶忙拿了颗蜜饯放进嘴里。
舌尖的丝丝甜意微微消散了那药的苦味，却没化开佳人心里的苦涩。
百晓玉又拿起一颗蜜饯，却不吃，而是看着，眸色忧忧。她从来都不喜药的苦味，小时候每次喝药时，她都会闹一闹，就要师父拿蜜饯哄她才喝。
虽然百晓玉一向成熟知礼，但在那个时候，她偏就喜欢闹。肆无忌惮地任性撒娇，是因为有个人，愿意哄她。
只是如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