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子果然是间祭亭。里面也点着一对长明灯,被墙挡住光线,从外面看不见,倒因此把室内照得更亮了。才一进门,劈面就是一股暖意扑上来,合着灯油燃烧的略微呛鼻的气味,说不出多舒服,多好闻。舒薇很快放下了手,嘴唇也停止了抖颤。祭亭内部很狭窄,四壁上烟熏火燎,刻满密匝的小字,该是记录先祖生平事迹,正中点放长明灯的供桌上面,供奉着的李祖和班祖的画像。
走上前细看,那画像竟不是描刻在墙上的平面图形,而是凸于墙外的两座浮雕!这可真是罕见了,那浮雕极完整,几乎没有一点残损,镌刻得非常精细,形象逼真。人物的轮廓,脸庞,五官的细部,乃至衣服上的褶皱都清清楚楚。李将军一身戎装,英武非常,班夫人则是一身布依女性的盛装,两个人都面含笑意,眼角开张,衣带,裙裾宛若飘动,正要从那面墙上走下来一般。
“这就是你的祖先李将军?他很英俊啊,那位一定是班夫人了。天哪,她长得可真美……”舒薇对着画像赞叹着。
我几乎看呆了,这是他们真实的模样么?我简直不能相信,四百年前的画像可以完存到这个地步!
舒薇又朝黑洞洞的祭亭外看了一眼,我明白她的担忧所在,宽慰她说:
“别担心。就算他们找到这里,也决不敢闯进来。”
“你怎么有把握?”
“你看这画像,四百年了,还保存得这么好,坟墓也经常修葺,墓前没有杂草,说明他们敬仰祖先。敬仰祖先的人,怎么随便敢闯祖先的灵地,擅自抓人呢?何况我们又是受到镇山村始祖保佑的人,连畜牲都帮我们。”
“可那是从前的事,他们现在神经不大正常,会不会……”
“不会的,”我摇头,“你不了解,对我们这种聚合力很强的小民族,敬仰祖先已融化进血液,成为生命的一个部分。我是城里长大,从没回到过镇山村,见到过一个镇山村的人,可我看见李将军和班夫人的坟墓,心里还是很激动。尽管他们可能丧失了某些理智,但对祖先的恭敬不会改,你看这长明灯,还有坟前的那两盏,每天都要人来添油喂火的,这就是明证。”
我本意是为宽慰她,说到后来连自己也逐渐的被说服了,相信了,胆气重又粗壮:
“至少今夜,此地该当可以保我们平安,不被鬼魅骚扰。鬼只能占据夜晚,等到天亮,一切就又回到人的控制之中……”
她微笑的看我一眼:“你不是不迷信的吗?怎么也说起‘鬼’来了?”
我语塞,只好承认近墨者黑,跟她在一起时间久了,也快学得神神道道了。
祭亭里没有可坐的地方,我到外面拔了一捧枯草进来,铺垫在靠墙的石砖地上,又把剩下的打结连片,做好两只简易的靠垫。舒薇才一坐下就大喊“舒服”,宣称即使吃人生番或者鬼们再来抓她,她也绝不站起来,放弃这个宝座。
我何尝不是一样,我挨在她身边坐下去,只觉得全身的筋骨肌肉都找到了归宿,再不肯挪窝了。
尘埃落定,多久以来的紧张和疲惫,到此都得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