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风舞馆位于云阳县。
云阳县与永川县以千仭崖相隔相通,但整体氛围却大相径庭。大抵是因地处山地,县内多密林修竹,云阳县呈现出幽静深远、遁世绝俗的状态。而文人墨客、商贾高官多喜聚集于此,彰显自己林栖谷隐、名士风流。
仙风舞馆为云阳县第一名馆,不同于一般的风月场所,这里的规矩是卖艺不卖身。驻馆舞娘们按场表演,若是出重金,则可包场,或请舞娘单独为其一舞,但想要陪酒取乐,却万万不行。也许正是这种独树一帜的规定,让馆内的舞娘们都成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白莲,而仙风舞馆也因格调远高于一般流俗场所而红极一时,吸引更多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前往。
夏珺来到仙风舞馆前。馆分三层,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在一片低矮商铺中显得尤为突出。门口熙熙攘攘、宾客如云。由于只是卖艺场所,舞馆接待男客也接待女客,因此无人阻拦夏珺。入门便是大厅,通彻明亮,罗帏绣成栊,脂粉扑鼻香,四周画壁上雕刻仙鹤腾云驾雾图案。正中搭舞台,轻纱蔓绕,华丽无比,环绕此台诸多赏舞座位,按位置与等级分成不同价位。
此时正值上午,当中并无歌舞表演,往来宾客不过会友叙旧、闲坐喝茶。夏珺站在那里有些局促,本想提前一日赶到,了解情况,有备无患,但如今在舞馆里,既无友人可见,又无歌舞可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忽然间,有人碰了夏珺肩膀,夏珺回头一看,是一名身穿深蓝色布衣的中年男子,面目敦厚,又带点威严。
那人问她:“你是来应聘丫鬟的?”
夏珺一惊,转念又想,自己这般手足无措地站在大厅里,明显不是客人,又不是舞娘,难怪此人会这么想。
那人见夏珺未答话,以为她默认了,拉着她转身就走,责怪道:“怎么从前门就进来了,也不知道从后门进。”
夏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拖到后房。正想辩解,忽然想到自己本就打算待在这里,身上所剩碎银不多,根本无法负担座次,若是留下做工,岂不两全,况且以丫鬟的身份,行动更为便利。
房内已站立七八个跟夏珺年纪相仿的姑娘,正中一张长桌,桌后坐一位大娘。夏珺推测应在进行考察,合格者方可留下。
大娘见夏珺被领进来,瞥了一眼,并不在意,继续说:“这里有五类香料、五段布匹,你们辨认一下。”
包括夏珺在内的几个姑娘一一走上前,或抚摸、或闻嗅、或摩挲,将桌上物件仔细辨别,依旧站回原处。
大娘扫视了她们一遍,问:“有谁能说出全部种类名称的?”
在场姑娘面面相觑,都有些胆怯,想尝试却不敢,即便识得一件两件,其余看起来极为名贵的从未见过,惶谈认得名称了。其实在辨认的过程中,夏珺便将所有种类一一识出,这对她来说并不难,哪怕再多上五种,也能一一道出名称。
她见其他姑娘默默不语,心想不可错失留在此地的机会,便上前一步,道:“香料分别为十和香粉、拂手香、苏合香、安息香和沉香。布匹分别为里子绸、素光缎、玻璃纱、华服素缎和平织细纺。”
大娘似乎有些吃惊,但按住不发,道:“说说理由。”
“十合香粉调色如桃花;拂手香是用阿胶化成糊,加入香末,因此带有胶质;苏合香为苏合香树所分泌的树脂,为黄白色或灰棕色半流动性的浓稠液体;安息香为球形颗粒压结成的团块,外面红棕色至灰棕色,表面粗糙不平坦;这沉香恐怕是产自别国,因为呈不规则棒状,表面为灰黑色,质坚硬而重。”夏珺一口气说完,看大娘的示意,又继续说下去,“至于布匹。里子绸轻而薄,看似光滑实则粗糙;素光缎用手抓后易留下印记;玻璃纱更轻揉更轻巧;华服素缎色泽感极好,适宜舞台,表面光滑有韧性;平织细纺手感较细但有一定重量。”
一番话让大娘暗自惊叹,询问道:“你是哪里人?从前哪里当差过?”夏珺对此知识如此丰富,必定不是头回出来谋事。
“奴家璧城县人,先前在当地一大户人家干过,不过是扫洒的活计,耳濡目染略识得些东西。后那家人家道中落,便被遣了出来。”
“嗯。”大娘看上去满意的样子,又转头对所有人说,“我们做下人的,虽是伺候人,也要有眼力见儿,用不起好物,不等于不识好物。女客的脂粉香,男客的衣料,都是我们判断识人的依照,谁打赏多,谁是贵客,懂行的自然一目了然,便知道哪些该尽心伺候了。”
夏珺心里偷笑,这舞馆看似标榜仙风道骨、不食烟火,其实内里做生意的都一样,看人下菜碟。
大娘既然这么说了,夏珺肯定是留下了。
大娘带夏珺来到丫鬟住处,说道:“你既做过,我便不多教了,跟着其他人行事把。”说完抬脚便出门。
“还未问大娘如何称呼?”夏珺急忙说道。
“都叫我付三娘,你也这样叫吧。”说着大娘就离开了。
夏珺换好衣物,便开始在大厅伺候起来。
夏珺上手极快,端茶倒水、让菜奉饭,手脚麻利,头脑也伶俐,所有事教一遍便记住,且会察言观色,看出客人心思,投其所好。半日下来,竟比干了好几年的丫鬟出色。
付三娘也不禁暗自窃喜,找了个好使。
一日落幕,月移影动,夜凉如水。
夏珺独坐在房中,算算明日就是二十七,按山上两人的计划,行动就在明日。若此事确实与景行之事无关,又该何去何从?辞了继续回永川县?还是留在这里眼看查清此事遥遥无期?
一想到这里,夏珺苦笑,竟在这里成了丫鬟,就好像兜兜转转,仍是摆脱不了宿命,这是注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