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漱玉说着话,突然一个没见过的小太监进来道:“给两位夫人请安。”
我看着他这行礼的架势颇为严谨,向来可没哪个宫人这么尊重我的。我看着他,疑惑道:“你是何人?”
那太监回答:“奴才是王上身前伺候的小纯子,今日王上下了早朝就嚷着胸口疼,奴才特请夫人去看看王上。”
我皱了皱眉,心想:“他胸口疼宣太医呀。叫我过去有什么用?”
这边漱玉不淡定了,连忙问道:“胸口疼?可宣太医看了?是哪里不好?要不要紧?”
小纯子道:“已经宣了太医看过,说是外伤导致。”
“外伤?”漱玉惊呼:“什么外伤?是歹人行刺?还是磕碰到哪里了?”
我想起昨夜踢了萧歌山一脚,难不成给他踢出毛病来了?不应该啊,我武功都被他废了,再怎么也伤不着他吧?如今又派人来叫我过去,莫不是要拿我问罪?还是要撒泼耍赖纠缠我?
又听漱玉说‘歹人’二字,我嘴角不可抑制的抖了抖,复又端正了神色,看漱玉急成这样,便朝漱玉道:“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漱玉一听,颇为感激的看着我。
我们二人随着小纯子引路,漱玉面上虽然并没有太过焦急,但脚步颇为凌乱,我打趣道:“小纯子你走快点吧,要不是认不得路,玉夫人恨不得跑着去呢。”
小纯子道了声是,放快了脚程。
漱玉怪嗔道:“你还有心情说笑。”
到了萧歌山的寝宫逍遥殿,漱玉率先冲进去,拉着萧歌山上看下看:“爷这是伤着哪了?怎么伤的?”
萧歌山本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想找个借口约夏侯瑾过来,没成想来的是漱玉,刚要说没事,抬眼一看夏侯瑾跟在漱玉身后,立刻捂着胸口叫道:“哎呀呀!漱玉你别这么大力,本王被你扯的胸口难受。”
我瞧着他这装模作样的,知他又在耍苦肉计了,便什么也没说,找了个椅子坐下后挑了个橘子剥着吃。漱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连忙扶着萧歌山坐下,替他揉着胸口顺气:“是漱玉不好,爷这下可觉得好些了?”
这萧歌山被她揉的尴尬不已,又不好问责,漱玉一副亲妈护崽的模样,恨不得将萧歌山捧怀里似的,我忍不住笑了两声。
“好了好了!没事了!”萧歌山整理了下被揉的皱巴巴的衣袍,作势咳嗽了两声,朝我道:“夏侯瑾,别以为昨夜本王喝醉了,你就可以对本王为所欲为。昨夜你踢了本王一脚,还让人将本王拖了出去,本王的威严都被你破坏了,还受了伤,你还毫无悔过吗?”
漱玉一愣,她终于反应过来,萧歌山不过是找了个借口把夏侯瑾叫来,偏的自己关心则乱,夹在中间出尽洋相,她脸色一红,杵在一旁一言不发。
“漱玉,接着!”我将手里剥好的橘子扔给漱玉,示意她过来我这边坐,漱玉拿着橘子愣了愣,乖顺的坐到我旁边。
我朝萧歌山道:“我找你是有正事,谁知道你一天到晚那么忙,偏生三更半夜有时间学无赖。”
“哦?”萧歌山懒散的往软塌上一靠,挑了挑眉道:“正事?不会是为了本王同封四后之事吧?”
我心中冷哼一声,真是给你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颜色就开染房。
我正色道:“听说你要实施粮户制,我想知道,你有多少把握?”
“你怎么知道?”萧歌山坐直了看着我:“这前朝的舌根竟能嚼到后宫来?”
我道:“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萧歌山想了想道:“三成。”
“三成?!”我眉头一皱,提醒他道:“这可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是血本无归,你能卖掉松野和邻南,难不成还要卖掉泓都吗?”
“你知道的不少嘛。”萧歌山虽是笑着说话,眼神却突然冷了下来,他道:“第一,楚地人民久不耕作,技术和经验都不足。第二,推行粮户制的人选我还没有合适的选择,一是怕有中饱私囊的,二是怕能力不足适得其反。第三,我这楚王当的名不正言不顺,我推行的政策就算再好,也总有反对之声,有多少人能够响应政策号召,这我不敢保证。所以,只有三成。”
我咬咬牙道:“三成就三成!我来做!”
“你?”萧歌山一愣:“你怎么做?”
我道:“我虽然没有务农的经验,但是当初在燕北的时候也种过两分菜地。其次这样的事本就是救民于水火,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去做,你也不用担心我中饱私囊。其三,你名声不好是事实,百姓对你有成见也无可厚非。但我相信,事在人为,只要有一个人响应号召,得到好处了,其他人也不会傻到等着饿死。这都只是时间的问题,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粮食,来年开春,楚地便是另一番局面。”
漱玉也道:“说起种地,我或许能帮得上忙。我表叔家便是务农出生,也有不少佃户,只是从我入了定南候府为奴后就鲜少联系,如今我也算有些身份,请他过来应该不难。”
我看着漱玉,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极少听她说起自己的身世,原来竟也是从跟红顶白的环境里走出来的。
萧歌山见两人一唱一和,颇为欣慰地道:“好。我允许你去做,不过你终归是女子,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我给你安排一个人,他对楚地颇为了解,或许能帮到你。”
我道:“何人?”
萧歌山道:“工部侍郎,李光彦。”
刚听到工部侍郎四个字,我的心差点悬到半空中,再一听名字,心中又不免有些失落,如果是子羡来帮我,必然事半功倍。
出了逍遥殿,漱玉满脸高兴地道:“太好了,王上没事。”
我笑道:“重点是还夸奖了你吧!玉荣妃!”方才萧歌山说漱玉是跟在身边的老人了,又尽心尽力侍奉多年,而且连最艰苦的日子也熬下来了,始终没有个正式封号终究不妥,便赐字“玉荣”,晋位为妃。
“你!讨厌!”漱玉轻轻敲了下我手臂,娇羞的道:“也就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他是楚王,既然说都说了,还能反悔不成?”
漱玉更羞涩了,低着头不说话。
片刻后她又道:“不过你以后和王上说话的时候,语气能不能婉转一点?你总这么刺喇喇的,再好的耐心也熬没了。”
方才萧歌山定了漱玉的份位,对我除了怪里怪气的挤眉弄眼,没有任何表示,我就知道,他在等着我服软。
可他太高估这些虚名对我的重要性了,我本也没做错什么,为了个不紧要的名分去低头,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突然我看见前头甬道上立着四个青春美貌的女子,衣着尚且算得上华丽,身后跟着一堆侍从,那四人正讨论着什么。
其中两个女子脸色阴郁,另外两个笑得花枝乱颤。
我脚步一顿,暗自叫苦:“不会那么巧吧……”
漱玉一愣,朝前方看去,她也愣住了,我拉了拉漱玉的袖子道:“漱玉,我们掉头绕路走。我可不想和她们碰上。”
“嗯!”漱玉点头,她也不想。我俩正想着趁没人发现悄悄离开,身后突然有人叫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见了四位主子娘娘也不参拜!”
“真是见鬼了……”我回过身,漱玉也跟着我转过来,一边小声地道:“其实咱们也不用怕……”
眼看着那四名女子到了跟前,纷纷是一脸打量着的眼神,片刻,为首的一个红衣女子笑道:“二位便是王上从燕北带回来的夫人吧?”
黄衣女子笑吟吟的看着我和漱玉,阴阳怪气地道:“本来该是妹妹们去拜见两位姐姐的,可就怕身份上有什么冲撞,不敢贸然造访。”
我皱了皱眉,这是嘲笑我们无名无份?哦不,是嘲笑我。
红衣女子道:“西良妹妹别只顾着自己寒暄,南德和北贤两位妹妹,还没跟两位夫人打招呼呢。”
我看着另外两个女子,一个身穿蓝衣,正一脸愤恨的看着我,一个身穿白衣,眼神虽然算不上愤恨,但隐隐透出股冷意来。
不用说,那位穿蓝衣的女子,必然就是我那莫名其妙的冤家,南德后。
我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巧啊,这么大的楚王宫,咱们居然在这里遇上了。嗯……我叫夏侯瑾,往后多多关照?”
“是巧啊。”南德后幽幽的开口:“昨日王上方从南德宫出去,今日本宫便在这里遇见了你。要不怎么说是缘分呢?往后必然是要多关照的。”
我一听,暗叫不好。这南德后是要给我小鞋穿了吗?
这时北贤后也开口道:“方才咱们还说呢,夏侯夫人是跟着王上入过阵,杀过敌的,此等气度不凡,怎么也是夏侯夫人关照我们姐妹才是。”
我彻底无语了,感情个个都觉得是我在给她们小鞋穿?说得像我故意要去楼阁抢人似的。我真是冤了,萧歌山啊萧歌山,你可算是给我找麻烦了。
我笑了笑:“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南德后冷哼一声:“多大的误会呀?夏侯夫人这般容不下我们?知道的说夫人善妒,不肯甘居于我等姐妹之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夏侯夫人对我乐正一族有何不满的呢。”
我的天,这怎么还上升到氏族恩怨了?
我道:“这话说的就有点无头无尾了,你说我不肯居于你们之下还有点可能,怎么还连带上家族了?我又不认识你们。更不认识你们的家族啊?”
“那是因为,你在楚地没有一个能够支持你的家族,所以你怕,怕荣华富贵终不保……”西良后继续阴阳怪气地道:“如此,便嫉妒我们拥有良好的家世背景。”
我……
我真是……头疼了
我看着眼前四个女人,无语讪笑,楚地都穷成这样了,还荣华富贵呢……
想我出生名门世家,我拥有过的东西,她们怕是八辈子也没见过。我经历过的事,任何一件落在她们头上,怕都能让她们崩溃到自寻死路。
萧歌山的品味也真够独特,挑了这么些个女人在宫里,以后有他受的。
“嫉妒你们?”漱玉方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突然满脸鄙夷地道:“也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如今住在未央宫里的主子是谁?”
未央宫是历代王后的寝宫,天下间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谁不想住进未央宫里?原本一脸看好戏的东淑后突然像个炸了毛的乌鸡,黑着脸道:“玉夫人,我们姐妹看你是王上身边的老人,也怜你陪侍多年从未侍寝,所以敬你一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南宫后接过话道:“不过是个婢子出生,这阴沟旮瘩里捂出来的下贱气,就算是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凤凰,自己都还没个名,没个姓呢。就急着帮昔日主子出气,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你!”漱玉急了,她指着南宫后,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连忙拉住她,将她藏在身后,想不到这群女人不好惹啊,竟然连漱玉以前的身份都翻了出来。还这般肆无忌惮的侮辱,真是可恨。
西良后讥讽一笑:“当真是肝胆相照的好主仆呀。我要是能有个这么忠心耿耿的奴才,便是……”
“道歉。”
“什么?”西良后话还没说完,便不可置信的看着夏侯瑾。
“听不懂吗?”我直直的盯着她们四个,那我就再说一遍:“道歉!”
“开什么玩笑!”南德后怒气冲冲的指着我道:“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居然叫我们给你们道歉?!”
我一把挥开她的手,怒道:“漱玉不是奴才!她是王上还是燕北叱勇侯时便纳的侧室夫人,如今是楚王萧歌山亲封的玉荣王妃!她有名有姓,不是你们仗着可笑的身份便可以随便侮辱的奴才!你们辱她,便是辱王上,难不成乐正一族的人都长了两个脑袋,容得你这般放肆!”
东淑后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怒吼着道:“你个下堂妇!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们说话!我们乃是四王后!”
我冷笑一声:“四王后……呵!我不是什么东西,也没什么正经封诰,你们想要辱我,甚至打我都可以!冲我来!但是漱玉,你们必、须、道、歉!”
北贤后至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意在激怒其他三位王后和夏侯瑾,她可不是那三个蠢货,看不出端倪来。昨夜楼阁里她早就看出王上兴致不高,结果一听这夏侯瑾来了便兴致昂扬,虽然最后没来得及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嫡夫人,可昨夜王上从南德宫跑去未央宫的事,她可是一早就听说了。碰巧遇见去未央宫宣旨的小纯子,便摸准了时机约着其他三后出来游园,又将她们引到从逍遥殿到未央宫最近的甬道上,故意来堵夏侯瑾,试试水。
如今夏侯瑾非是闹着她们给漱玉道歉,还又是牵扯王上又是牵扯氏族的,今日她不在场也就罢了,任她们闹得鸡飞狗跳,正好坐山观虎斗。但王上如此在意夏侯瑾,若追究起来,她身在其中,难免也会落个刁钻的名声。她可犯不着断送恩宠。
“几位姐姐,相识就是缘分。又同是王上身边侍奉的人,怎的几句玩笑便认真起来了?”北贤后笑着道:“原也都是性情中人,几位姐姐都少说两句,各退一步。可别闹了。”
“虚情假意!”南德后朝着北贤后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北贤后一愣,复又转而要去跟东淑后说话,结果东淑后同样冷哼一声,带着西良后走了。
北贤后尴尬的朝夏侯瑾笑笑,也带着随从走了。
她们走后,我转过身,看着默默流泪的漱玉道:“没事了,她们走了。”
漱玉抬头看着我,突然一把抱住我,抽泣着道:“谢谢!”
我一愣,这还是我认识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她说谢谢,我半开玩笑地道:“漱玉啊,你知道我不喜与人触碰的,我快喘不过气了,你快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