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不为所动的闭着眼端坐在马车里,自从太子府里出来,他就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他来的那么快,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我与太子的对话,如此也不知该从何解释。
夏侯瑾不知的是,许重华昨夜为了弄清楚她害怕的原因,一夜未眠。直到五更时分,副将回来回禀,机智如他。凭着蛛丝马迹,他已疑心太子。本来不想夏侯瑾再去太子府,可耐不住她哭闹,还是带了去了,谁知她竟有了指证太子的想法,许重华立刻将她拉出来,自己去前厅平息舆论,才走了几步又想着威胁夏侯瑾的极有可能是太子本人,他又匆匆赶回去,果真看见太子在威胁夏侯瑾,听明白了太子是以何手段威胁夏侯瑾,他噔时忍不住冲了出去。
本来这件事,许重华打算卖太子个人情,私下解决,毕竟昨日他与景王二人才和太子结了忠君之盟,但今日之事让他清楚,太子手段阴险,奸诈冷血,与他共谋无异于与虎谋皮,此人要是登了皇位,未必会是明君。夏侯瑾的事,成了太子要挟将军府的把柄,而太子企图借着国主大病不醒,趁机登基的事,没了许重华的部队,他也做不成。
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重华睁开眼,独自下了马车,夏侯瑾跟着下去心里空落落的,以往不论是上车下车重华都会搀着她的手,生怕她磕着碰着。
如今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我停住脚步,难道这将军府已经容不下自己了吗?还是说重华心里压根不信自己,他终究还是被太子的话左右了。如是想着,忍不住落下泪来,你说过,你会信我的,只信我。
许重华突然停住脚步,看了夏侯瑾一眼:“自今日起,你就待在后院,好好跟着嬷嬷学习孝仪典范,明日为夫会派副将蒙柯来教你一些防身术,学成之前就不要出来了。”
我震惊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心下凄然,他这是什么意思?软禁自己?还是心里已经厌弃了自己?
我忍不住冲进去追上他,拉着他问:“重华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我解释……”然而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把袖子从我手心里抽出来,冷漠地说:“你要是还如此不听话,为夫便不会再见你。还有,今日之事最好烂在肚子里,不然,将军府也保不了你。”
自成亲以来,第一次与重华分屋而眠,我本来企图去解释清楚,他一定是认定了我与太子有染,才如此漠视我,我一定要解释清楚。可到了书房,不管我怎么敲门,怎么哭,那扇门里灯火通明,却始终没为我打开。
许重华坐在书案前,早已因为一声“夫君”而失了神,他手中狼毫滴落的墨汁已将明日要呈上的奏折,渲染的一片狼藉。
他稳了稳心神,重新换了张纸,可却是再也写不出他的忠诚诫语。他不能再娇惯夏侯瑾了,这会害了她,太子此人睚眦必报,定不会善罢甘休,夏侯瑾留在将军府,他才能放心。若是哪天太子对自己下手,夏侯瑾学了些武功,也能让她保命。
已是半个月了,我没有一刻不想念重华,也没有一次再见过他,我以为只要我乖乖的跟着副将和嬷嬷学习,他就会来看我,哪怕一次。
夜里睡不着,想起那日在太子府发生的种种,暗恨自己鲁莽,遂又想起太子和重华的对话……
“太子的家事将军府无意参与,也请太子自重,各退一步,不要为难。”
“许重华!你胆敢威胁我!”
我翻身下床,重华为什么要说各退一步?太子为何又要说重华威胁他?
那日景王府,萧冕的满月宴上,他们三个私下到底说了什么?重华自十四岁后就在外四处征战,而景王一直日日黏着二姐,他们又怎么会与太子那么熟络?
脑袋里的思绪如同乱麻一般,胀的我头疼,侍女见我还不熄灯,便进来提醒我歇息,见我懊恼地捂着脑袋,以为我头疼,正要去叫大夫,却被我一声惊呼吓停了脚步。
“诏书?”太子说的是传位诏书!一月多前,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拂晓君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国主也因此落下病症,半月不出已是瘫痪在床,无法理顾朝政,而后太子监国,另一位皇子–临安君在侧辅佐。
难道,国主属意的继承人另有其人?这才使得太子逼迫太子妃回娘家,偷取诏书?
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异的圈套,天旋地转,始终都无法摸到最关键的那个点,究竟是怎么回事?重华,你究竟瞒着我什么事?
第二天,提早做完了副将蒙柯安排的功课,趁着侍女们不注意,我悄悄朝着重华的书房走去,才到门前,一个女声从里头传来:“将军何须困扰?太子不过是和夏侯夫人开玩笑,哪会真心与将军生嫌隙?”
我收回了欲要敲门的手,屋子里的女人是谁?为何声音这么熟悉?
正当我疑惑之时,重华的声音响起:“难为夫人一个女人家,心有宏图大志,不在后庭相夫教子,反倒为太子做起和事老,在下佩服。”
我生怕被路过的下人们看见,便转身绕到了后面的竹林里,扒着窗户继续偷听。
“天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将军何必执着于我的身份?”
“太子阴险,只怕并非良君。”
“只要国主认定他是良君,他就是良君。如今国主瘫痪,临安君借着辅佐之便,多次阻碍太子推拟良策,司马昭之心世人皆知,不可不防啊!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我们这些忠臣良将也昏庸无为,大金岂不亡也?”
她说的有理,重华虽然知道比起才干,临安君比太子优胜太多,而太子所谓的良策,不过是加重赋税以建造水利,要不是临安君以辅政之名强力阻止,只怕此刻生民已怨声载道。可是太子是国主亲封的,若国主心中属意临安君继承皇位,此刻监国的就不会是太子了。
太子不过是怕临安君趁乱谋反,夺了原属于他的皇位,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那日不请自来是为了求景王以宗亲之名,推举他继承皇位,而重华负责携亲信部队镇守,保证太子顺利登基。之后国主会以太上皇的身份,安稳退位。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夏侯瑾意外撞破太子妃之死,而变得破朔迷离。太子为何要残杀太子妃?这是他最疑惑也是最关心的。至于太子为什么没有杀了夏侯瑾灭口,这很好理解,无非是为了自己能专心为他做事。重华猜想,太子并非真要用那种理由要挟夏侯瑾,他不过是想夏侯瑾守住太子妃之死的秘密。却不想这妮子,有了指正他的想法,还被自己撞破,从而撕破了脸皮。
见重华许久不开口,那女子唤了声“将军?”
也就是这一声将军,站在窗外的我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景王的嫂子–赵媛!
重华回过神来,赵媛试探着问:“方才将军在想什么?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重华站起身,伸手抱拳道:“今日赵夫人一席话刨心破腹,在下已明白太子的意思,只是内子已患病多时,在下一时半会也走不开,就不送赵夫人了。”
赵媛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夏侯夫人自小体弱,未出阁之时也是小病小痛的,有将军如此细心呵护,必然要不了多久便会痊愈。到时下妇再安排酒席,请将军与太子解除误会。”
我见赵媛走了,立刻钻出来,冲进书房里,重华正喝着茶,被我吓了一跳,止不住的咳嗽,我连忙上前拍着他的背。等止住了咳嗽,他拂开我的手,转身坐在一旁,冷冰冰地问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要听话,不许出后院吗。”
我撅起嘴巴,酸唧唧地道:“方才一口一个赵夫人的,见了我却冷冰冰的。”
“瞎说什么呢?”重华一愣,抬头正视我,语气颇为严肃:“你偷听我们讲话?”
见他生气,我慢慢靠着他坐下:“你不要听景王嫂子的话,不要去谋反。”
重华一惊,立刻起身去将门关上,然后折回来按着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问:“你都听见什么了?”
我不安地动了动,回答道:“我全都听见了。”重华无奈地松开我,按着鼻根上的穴道叹了口气:“你就当没听到,也忘了今日之事,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不论是将军府还是夏侯府,都不会幸免。”
“那你不要听景王嫂子的话,母亲说这个赵媛城府极深,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唆使你去谋反,你千万不能去。”
重华转过头来,蹲在我身前,认真地看着我说:“不是谋反,她找我是为了辅助太子登基。”
我摇摇头,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近,凑着他的耳朵道:“国主未必要将皇位传给太子。”
他捉摸不透地看着我:“你知道些什么?”
我将太子杀害太子妃的经过说给了他听,之见他眉头越皱越深,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替他抚平,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无比严肃地叮嘱我:“千万不能把这些事说出去!你就当做不知道,明白吗?”
我愣愣地点点头,他握紧我手腕的力气又紧了一分:“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见我吓到,他松开我的手,轻轻搂住我的肩膀:“这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我心下一暖,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只听他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听他们的。我也知道,你和太子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所有人都这样说了,我也不会信。我不理你只是不希望你成为他们的目标,我对你越是在乎,他们越会把你当成我的软肋。”
我不禁落泪,把脸埋在他怀里抽泣道:“我以为你不信我,不要我了。你知不知道我隔着一面墙,多少次听到你下朝回来的声音,我都好想叫你,好想叫你一声夫君,可是我怕这么一叫,你会更加讨厌我。”
重华抬起我的脸,亲吻着我的眼泪,亲吻着我的鼻尖,额头,嘴唇……
下人来催着我们吃晚饭已经好几次了,我躺在重华怀里,玩弄着他的头发,他不堪其扰,将我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闭着眼搂住我说:“别闹。”
我羞涩一笑,应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他低下头看我:“等会儿回后院,把落下的晚课做了。明天好好跟着蒙柯学武。”
我小嘴一撇,我本以为只要解开了误会,就可以日日缠着重华,没想到,他还是要我继续回去过那种日子。
他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就耐心向我解释:“为夫这是怕你分心,你好好学点武术,也好防身。”我不高兴地道:“不是有你保护我嘛。”
“可为夫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啊,若是遇见危险,为夫来不及救你,你还可以自救。”说着他亲吻着我的额头:“听话。”
我不快地躲开他的吻,撒泼道:“可我就是不喜欢练武。”
重华放开我,撑起身子问我:“若我战死沙场呢?就没人再能保护你了。”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呸呸呸!不许胡说。”
他拉下我的手,告诉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齐国虎视眈眈,大金朝局不稳,边境恶匪流窜,谁都不敢保证天下太平,他是镇国将军,一旦有战事,领军作战的人选里必定有他。打赢了也是三年五载才能回来,若打输了便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我忘了那日哭了多久,重华一反往常,没有安慰我一句,任由我哭够了才跟我说话。
“哭够了?”
我点点头。
“那起床吃饭了?”
“嗯。”
吃过晚饭,重华送我回到后院,我没有留他,他也回了书房。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重华战死,他的魂魄回来看我,站在我的床前叹息着:“阿瑾还是不听话啊,为夫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醒来时看着湿漉漉的枕帕,好像今生除了嫁给重华,就再也没有过什么期盼,每日浑浑噩噩活着,脑子里全是儿女私情,我早已忘了,我的夫君,许重华,他是一名将军。他的使命早就注定了他要保家卫国,要陷阵杀敌,他的身后不应该只有我,还有千千万万的大金子民,我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个点,只要是他最在意的那个点,我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