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歌山回到观澜阁,望着空无一人的寝室,心绪不宁的来到窗前望着远处的白玉虹桥,那是来观澜阁的必经之路。
之前袭击夏侯瑾的那个侍女来到他身后,谨慎的问:“侯爷可见到夫人了?”
“见到了。”萧歌山惆怅地道
“那就好。”侍女松了一口气:“夫人聪慧,察觉异样必然会去找侯爷,如此侯爷的计划就可以完美实施了。而夫人也绝不会怀疑侯爷。”
“可是,她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萧歌山不安的捏紧拳头。白泽已经许久不曾传来消息,他是齐国大冢宰,三国议和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出现,那一定是出事了。
偌大的齐国,能将他压在手心里的唯有周辰诀,况且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夏侯瑾入宫后,白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很明显,周辰诀可能已经抓到白泽的把柄了。
他不肯放弃夏侯瑾,难保他会将自己与白泽交易的事告诉夏侯瑾。
只要他再提提旧情,又诉诉苦衷,难保夏侯瑾不会心软回头。
萧歌山早年便已见识过这个冒牌许重华的能力,当年他能蛰伏大金,不漏出破绽,不是因为他学许重华学的多么像,而是因为他的战功谋略和沉稳的意念让人信服。
聪明如他,大概已经想到是自己故意把夏侯瑾“送”到宣武殿的,就算他再疑心,大概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和夏侯瑾解释吧……
至于夏侯瑾……
萧歌山多希望她再愚笨一些,将周辰诀要杀她的这个信念记得再深刻一些,这样,不论周辰诀怎么解释,怎么恳求,她都会多存疑一些吧。
萧歌山在赌,赌夏侯瑾的心中,这三年朝夕相对的爱护,和周辰诀给她带来的伤痛相比,哪一个,更值得信任。
可是,见夏侯瑾迟迟没有回来,萧歌山慌了,他怕自己高估了夏侯瑾对周辰诀的恨意,更怕自己低估了他们的情意。
最终,他还是急不可耐的走出观澜阁,并对那侍女吩咐道:“你随其他人一起出宫,留守城外,等待命令。”
而此时,齐宫另一个甬道中,一顶嫣红色的轿子任由八个宦官稳稳当当的抬着,里头的人一头金玉雕饰,娇艳明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笑:“早就听父亲说过,咱们的皇上是个不忘旧情的钟情种,看来那些年宫里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代皇子殿下,与清檀公主的内子监真的有私情。”
一旁的宦官道:“听闻这燕北叱勇侯夫人入宫以来,皇后娘娘可是遣了好几批人去请呢。结果这叱勇侯夫人都给辞了。”
“呵。”这女子一笑,眼底升起一股鄙夷之色:“她如今不过就仗着皇后的身份,又侥幸得了个龙种才敢挺直了腰板说话,如今皇上与这女子虽然隔着身份,可毕竟是往日的旧情人,皇上如此念念不忘,皇后她不急才怪呢。”
远处,周辰诀有些薄怒地一把拉住夏侯瑾,质问她:“你的意思是宁愿相信萧歌山,也不相信我?你可知,当初为何他能将你从白泽手中带走?他和白泽达成交易,提供兵器给白泽,支持白泽谋反!而如今,他压兵巳城,你以为这一切真是为了替楚地讨伐?他是在利用你!他知道我放不下你,就想用你来压制我!好让我有所顾忌,他就可以谋取齐国!”
“你休要胡说!”我试图甩开他的手,但于事无补。
“他对我如何,我这三年来看得比你清楚!当初他为了救我的确与白泽私换了三千剑戟,为此,定南候将他后背打的皮开肉绽,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一刻勉强过我,我是自愿嫁与他为妻的,况且坚持随军上战场的是我,下令火烧巳城屠城的也是我!因为我恨你,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现在重视的权利,皇位,人心,一切的一切土崩瓦解。”而周辰诀和萧歌山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利用楚地之危攻齐之计,便是我向定南候提议的。
周辰诀皱着眉,不可置信的道:“不可能,你不会这么做的。我了解你,你比谁都心软如棉,万不会做出这种残暴不仁之事。”
“可是事实,便是如此啊!以前的夏侯瑾是什么样子,你真的了解吗?你了解的夏侯瑾不过是那个被所有人称为傻子的人,可如今的我不是,我早在很久以前就恢复记忆了。我之前也怀疑过你,因为当年并不是你将我推下梨树导致我失忆,而是萧景将我拉下去摔伤的。可惜,当时的我沉浸在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你。”
周辰诀否决道:“不,我们谁都回不到过去了,但是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那些错过的,遗失的,美好的时光,我们都可以再找回来。我知道,当初你有孕之时我没能陪在你和孩子身边守护你们,失去了我们的孩子。可是阿瑾,只要你再给我们彼此一点机会,我们就可以像从前一样,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哪怕真是你下令屠城又如何,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如此恨我恰恰说明你有多爱我,不是吗?”
“我不会再有孩子了……”我难以自控的哭出声来,回想起那段时光,我害怕的浑身颤抖,他抓着我的那只手瞬间让我感到一阵恶寒,可惜怎么都挣脱不开,一股钻心的疼痛犹如要将我身体撕裂一样,我忍不住尖叫出声,发了疯的挣扎。
“放开我!!”
“求求你放开我!!!”
周辰诀震惊的看着夏侯瑾,可越是见她这般反常,周辰诀便越不敢轻易松手:“阿瑾!阿瑾你怎么了?!”
正当周辰诀试图将夏侯瑾搂紧怀中时,突然萧歌山一掌打在周辰诀后背上,随后飞身接住了晕过去的夏侯瑾。
周辰诀嘴角沁出血丝,强忍着胸间的疼痛,命令萧歌山:“放开她!你别忘了,这里是大齐!”
萧歌山仿若没有听见般,抱起夏侯瑾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周辰诀:“你也别忘了,她是燕北叱勇侯明媒正娶的夫人!难道,你想将以前的旧事牵扯出来,再伤她一次吗!”
周辰诀咬紧牙关牵制住了抽动不甘的嘴角,任由萧歌山从眼前离去。
“真是一出好戏呀。”嫣红软轿里的女子,将细嫩白润的玉手从侧窗外伸回来,阴冷的道:“想不到,故事比本宫想象的还要精彩,可是这么精彩的故事,却只有本宫一人欣赏,岂不太自私了?咱们那位皇后娘娘,一定会很乐意接受本宫的分享吧?”
昆仑殿。
清檀午睡才醒,便有人通报丽夫人来了。
那明媚艳丽的身影,一步三扭腰的走了进来,态度敷衍的朝清檀福了福身:“娘娘金安。”
清檀坐在上首,有些提防的摸着硕大的肚子,问道:“丽夫人今日怎的有闲心来请安,往日你可是连早训都不听的。”
丽夫人扬起嫣红的嘴角,缓缓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娘娘何必如此与嫔妾生分,在这齐宫里,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谁又曾真正得到过皇上的心呢?”
清檀听她话中有话,便道:“你这话又是何意?”
“早前嫔妾还未入宫之时便听说,皇上与娘娘身边的内子监关系匪浅,似乎是有些情意的,可这宫里的事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嚼的清的。恰巧今日嫔妾瞧了件不寻常的事,那燕北叱勇侯的夫人,似乎,和皇上是旧相识呢。”丽夫人一边观察着清檀的脸色,一边掩了掩唇角灿笑。
清檀慌张的眨了眨眼,故作镇定地道:“不过是些谣言,难得丽夫人还为此跑一趟。本宫倒是听说这叱勇侯和他的夫人恩爱非常,便是连上战场也要带着,此次进宫也纯属巧合,与皇上无甚关系。”
“是吗?”丽夫人拉长了声音,故作怀疑的道:“可若是如此,那便是咱们这位皇上自作多情了?好巧不巧的,嫔妾今日在通往闭所的甬道上还见两人拉拉扯扯的,叱勇侯差点和皇上打起来。”
“什么?!”清檀诧异的站了起来,丽夫人得意一笑,虚情假意的将清檀扶回椅子上坐着:“娘娘怀有龙嗣还需保重才是,兴许是嫔妾看岔了。”
清檀眨了眨眼,硬生生的将眼泪逼了回去,冷淡的抚开丽夫人的手,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便是没看清楚,就莫要乱嚼舌根,惹得人心惶惶。皇上是明君,断不会如此不知轻重,你莫要再胡言乱语,有损皇上清誉。”
清檀虽然面上不漏声色,但她眼中的慌乱已被丽夫人尽收眼底,丽夫人见好就收,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的。”
丽夫人走后,清檀忍不住吩咐道:“皇上此时在哪?快去请,便说本宫身体不适。”
侍女领命而去,待回来时整个人已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清檀逼问,那侍女才小心翼翼地道:“叱勇侯夫人不知怎么了,观澜阁宣了好些太医,皇上……皇上也在那儿。皇上说,昆仑殿里早已配好太医和稳婆,娘娘若真是不舒服,便宣来看看。”
清檀一听,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肚子,浑身气的颤抖:“他……他眼里只有她。即便是我身怀六甲,可与她相比,我仍旧无足轻重。”
那侍女吓得跪在清檀跟前劝道:“娘娘莫要动气,还得顾着腹中皇嗣才是要紧!毕竟是燕北派来议和的使臣亲眷,皇上前去探望也是应该。”
清檀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她清楚的很,许姐姐的存在是她这一辈子都逾越不了的一道坎,她即便是预知了结果,仍是害怕的要死。
当她知道那个燕北女军师便是许姐姐时,她心里的惶恐和不安就已经达到了极点,就算表哥最后还是决意御驾亲征,她也仍期望着,能有一点点转机,一点点回旋的余地。
没想到,她进宫了。
确切的说,是她回宫了。
清檀无数次的预习着再次与许姐姐相见时的情景,怎么样说话,才能把场面维持的好看。
她并不想与许姐姐交恶,毕竟她也算是唯一对自己真心过的人。
可是,许姐姐却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推辞回避。
清檀知道,她一定很恨自己的,恨自己抢了他的夫君,恨自己占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
可难道爱一个人,非要分清先来后到吗?为什么我就不能爱表哥,我就不能为我所做的付出讨些回报?
清檀痛苦不堪的捂住脸,她想哭,可却要百般压抑,她心里一边一边的告诫自己。
“我是皇后,天下之母,可受常人不能受之,亦可忍常人不能忍之,能容天下之,亦可贤天下之……”
这篇《皇后令》,是她入宫以来背的最熟的书,以前她总是碰见书就犯困,可唯有这一篇,自从她嫁给周辰诀,决心成为一个贤内助开始,便不敢有一刻的懈怠,昼夜自持,未敢松懈。
她忍了那些大臣送进来的各色佳丽,也忍了那些嘲笑与侮辱,方才换得宫人的一丝敬重,她想着,再忍忍,为了能够留在表哥身边,为了让腹中的孩儿有个健全的家庭,再忍忍。
“派人去观澜阁守着,就说本宫有孕在身不便探慰,但凡观澜阁有什么需要的,都细心好生伺候着。等皇上回来,速请来见本宫。”清檀平复了情绪,妥协着道。
观澜阁中,萧歌山在听完御医的诊断后,想都没想的提剑冲了出去,一剑抵在周辰诀的颈间,周辰诀一惊,率先问道:“阿瑾怎么了?!”
“你还有脸提她!你明知道她当初中过噬命,根本已伤,无法恢复,还如此刺激她!”
周辰诀瞬时暴怒,一把抢过萧歌山的剑,抵在萧歌山喉头:“我问你,她怎么了!”
萧歌山不屑一笑:“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齐皇陛下。一开始欺骗她的是你,伤害她的是你,无力护她周全还硬要将她留在身边的也是你。让她一次次的失望,绝望,茫然无措又生不如死的也是你。你问我她怎么了,难道我还能比你更清楚吗?”
周辰诀一怔,执剑的手开始颤抖,内心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挣扎,最终他放下手中的剑,恍然若失地道:“我去看看她。”
萧歌山没有阻拦,随着周辰诀进入内室,夏侯瑾脸色苍白,消瘦的手腕露在外面,里头太医跪了一地,周辰诀想也不想别人是何眼光,视若珍宝般的将夏侯瑾的手轻轻握在手中,听着太医禀报:“叱勇侯夫人五脏亏损,加之气急攻心,血滞气瘀,通达受阻,臣等无能。只能尽力辅良药调之,并无根治之法。”
周辰诀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那张憔悴瘦弱的脸,木讷地问:“若无法根治,当如何?”
“若调理得当,应是不会有损阳寿。”太医这话说的委婉,可周辰诀如何听不出来,言下之意便是听天由命。
他难以自控的紧紧握着夏侯瑾的手嚎啕大哭,直到深夜,他才从观澜阁里出来,如行尸走肉般的来到萧歌山身边问道:“我想知道,这些年来,你可曾对她有过真心。”
“你不曾了解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在她未曾失忆,未曾许配给许重华之前,我与她便已相识。若不是你的出现,她应该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快乐。”萧歌山苦笑一声:“事到如今,我觉得你应当明白,她对你的恨,远不止是因为你假冒许重华欺骗她的感情,害得她家破人亡。也不止是你另娶她人,伤她,抛弃她。你知道吗,她已失去了为人母亲的权利,却还被你借着议和的名头宣召进宫,日日面对着你如今身怀六甲的妻子,对她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周辰诀震惊的听着,他从不曾想过,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曲折都能用一个“情”字来掩饰的,他一直以为,只要两个人仍有永世不舍的爱存在,就可以打破一切的阻碍。然而,事实的残忍超出了所有的预期,有些伤痕,即便是山河千徙,岁月万年,也终是不能填补。
“放过她吧,就当是对她所剩不多余生的补偿。”萧歌山留下这最后一句话,转身进入室内。
隔着门缝,萧歌山见周辰诀走后来到夏侯瑾床边,轻柔的摸了摸夏侯瑾的脸颊道:“让你受委屈了,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随后,萧歌山从腰间锦袋里掏出一颗药丸,喂进了夏侯瑾的嘴里。
“阿瑾,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同时为了我们俩有个更稳定美好的将来。你也不想再和前尘往事纠缠了,对不对?”萧歌山躺在夏侯瑾身侧,望着那张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他微微一笑:“很快,你就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