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二日起床,所有人觉得腿脚不是自己的。如腿脚不便的人们僵直着腿关节拖动双腿前行。这让彼此看到都觉着好笑。
“嘎嘎,小华胖子,你看你走路那样。”有人指着小华笑。小华并不是我们班的同学。是同学的妹妹。这次跟着一起来。年纪比我们小,爬山第一个手脚并用,加之稍显婴儿肥。这让她爬在陡峭的山路上如一只可爱的招财猫,很是讨喜。
如今见她僵直关节腿脚的小样,之前灵活的小胖子形象风格迵异,见之实在忍俊不禁。小华妹妹圆眼结实地给了个白眼。小华妹妹的腿脚不便上身却极英姿飒爽。短发一甩,挪着极快的步伐从人身边扬长而过。
旁边的人五十步笑百步地哄堂大笑。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挪着僵直的步伐步态奇怪地向来接我们的大客车走去。
爬山回来,腿脚整整酸疼了几天才恢复正常。而高考结果越来越临近揭晓。高考完时的轻松惬意亦随之远去。如人生驿站,歇脚,又将迎来新旅程。
因姐姐的缘故,父母的思想负担大过我。一路顺风顺水长大,于我,高考结果如何不是个事。我只想让自己慢点长大。可以如现在一般,睡到自然醒,看闲书做自己喜欢的事。父母小心翼翼问我对将来的打算:“长大后准备做什么?”
“反正不当医生。”我脆生生地回答让父母一愣。
“为什么?”两个极热爱自己事业的父母奇怪问。
“因为医生太苦。”我老老实实回答。旁的医生如何我不知道。可眼能见到的父母废寝忘食地工作,难得有一个完整的休息天。这倒其次,我已习惯父母每年如一日地早起去病房查房,即便春节正月亦不例外。可夜晚常被父母一人丢在家里在半夜里醒来时的害怕记忆犹新。
有人说晚上不敢去医院,怕放死人的太平间。而多少年,太平间就在离我们家平房不远处。如逢晚上回来,撒脚跑过幽深黑暗的夜路胆颤心惊。我常问父母一个傻问题:“当医生不怕死人吗?”
父亲笑不回答。母亲道:“刚开始哪有不怕的。可是这行做久了,看得生死多了,也就不怕了。”
“妈妈,你和爸爸会死吗?”问这个问题时我七岁。与一群玩伴在门诊部外玩耍时,突然有一群人抬了人下车急匆匆往抢救室跑。在医院长大,看人送病号进抢救室司空见惯。可是这次不一样,血,那人混身是血。
一群孩子不顾大人的驱赶,好奇地跟进门诊部,不久便听到抢救室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声。病人并非生病,而是车祸。可能交涉到交通事故处理。送人来的一群人又蜂拥而出。抢救室的门被医生锁上。几个大人哄赶我们离开。可是适得其反越发激起一群小孩的好奇心。
抢救室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的事物。大孩子看了一眼便扭开了头。余下年纪小的孩子个子不够,看不着玻璃窗里的景象。缠着大孩子帮忙抱起一点,终于看到抢救室里的景象。
抢救室的一切都是白的,白色的墙,白色的床、桌、被单。唯有躺在抢救病床上的死人不是白的。白色床单显然因时间匆忙未完全盖住刚刚死去的人,露出一双大脚正朝着玻璃窗。
那双大脚还年轻,活生生地告诉人们这之前这还是一条强健的性命。
明白大孩子为什么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不再看。那双大脚让晚上睡觉时连着做了几晚噩梦。
“妈,你会死吗?”那双大脚让我意识到一个问题。跑回家冲进厨房问正在做菜的母亲。
母亲惊讶:“薇薇,怎么了?”
“今天我看到一个人死了。死了就没有了。如果你和爸爸死了,我就没有爸爸妈妈了。”那双大脚让我深切体会到对死亡的恐惧。
母亲哈哈大笑,见我认真的瞧着她摸摸我的头:“妈妈不会死。妈妈会永远陪着薇薇。”
“那爸爸呢?”我极不放心,追问道。
“不会。”母亲肯定地回答让我欢天喜地又出去和伙伴玩了。
这个问题直到姐姐去世,我才又想起来。虽然长大后知道母亲当时是善意的谎言。但对于当时幼小的我是极大安慰。事实所有人都会死。姐姐的离开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医生是看惯生死的职业,在外人眼中,显得对生死无动于衷。事实医生亦是普通人,一样红尘情爱悲欢离合。
我不想当医生,因为看惯父母当医生的辛苦及每日面对人世间疾苦需的强大心理负荷承受力。所谓医者仁心,白衣天使,有其道理。
我从未仔细规划过以后的人生,但有一样很明确,我不想重复父母的人生。
我能看出父亲眼里有一丝失望。但亦只是一瞬,快得让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父亲爱他的职业。如果我未来也成为一位医生,相信父亲一定老怀甚慰。可父亲尊重我的选择。在高考志愿里我填了五花八门的职业,唯独没有填医。高考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或考不上,考去哪所学校学什么专业都不出意外都定性了未来的人生轨迹。
我觉得自己能考上,虽然高考估分,估得极有水分。父母都不以我的高考估分为准。就我这马大哈的性格,丢三落四是常有的事。不过见我如此乐观,父母亦稍觉安心。
录取结果出来是在是爬山回来后的几天。父亲兴匆匆地进家门喊着我的名字:“薇薇,考上了考上了。”
正沉浸金庸武侠小说不可自拔的我头也不抬,轻轻地:“嗯”了一声。
突然我抬起头:“爸,你说什么?我考上了?”我刷地将郭靖杨康扔在脑后从椅子上蹦起来。
“是啊,考上了,财经大学。”父亲喜不自禁地看着我傻登登的样子。
我如范进中举哈哈傻笑,从房间踱到天井,再从天井踱回房间。父亲一直笑而不语望着我。
正想问父亲如何知道的,母亲开门进来。开门便向父亲求实从他人处听到的消息:“国成,说我们家薇薇考上了?”
父亲笑着点头:“省里的熟人去省招办看到薇薇已被财经大学录取了。通知书可能会晚些寄来。特意打电话来告诉我。”
父亲的话让母亲喜极而泣,抬头仰望。我知道她想姐姐。父亲亦了解母亲的心思。将我与母亲拢在怀里。我不知道姐姐是否在天有灵。若她能看到此刻,一定会觉得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