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尧对众人的猜测不和评断致一词,因为他根本没有入耳。世人往往如此,对于已经沉寂的事物发表自己的论断,随心所欲出口,不必考究,不用负责。因为沉寂无法开口,无力还击。这样为所欲为的猜测和结论,只是为了显得自己比哪些沉寂更高明,可世事终将归于沉寂,谁又能逃脱。
他蹲在地上,仔细的观察死者的伤口,干德别烈脖子上有一处刀伤,肉眼看不出深浅,但刚好在大静脉上,从后颈项一直到前约十厘米,应该是致命伤。他的口鼻处有凝固的褐色血渍,不是很多,应该是被捅伤后从口鼻涌出的血沫干涸后形成的。
干德别烈脸上是兴奋和痛苦交织在一起的表情,此刻他的皮肤已经呈现出酱紫色,看上去有些狰狞。除了脖子的伤口,身体其他地方均无明显创伤,孙尧将被单重新盖住他的身体,其他的细节,等法医来了在处理吧。
青燕就不同了,她的全身有多处刀伤,从胸口一直到腹部,深深浅浅,阴森可怖。她的脸上充满恐怖和痛苦,指甲里有灰白色粉末,像是墙皮脱落的土,应该是挣扎时从墙壁上抠下来的。
孙尧将两具尸体观察一遍,然后将他们盖好,保留他们最后的尊严。
紧接着,他开始观察四周,诊所内并不凌乱,和他几个小时前离开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带着药品和面条馨香,让他停歇片刻的地方,此时充斥着一股怪异的血腥味,直逼脑门儿。
孙尧算了一下时间,从他们离开到车子事发点大概走了不到两个小时,天气不好,雨路难行,他们用了比平常多出两倍的时间。加上在现场的停留已极返程到斜阳镇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约莫五个时辰。
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应该是不到三个时辰。也就是在雨停前,有人来这里,杀害了这一对可怜的人儿。而刚好是因为大雨,大家都在家里避雨,所以这件事想要弄清楚,有点儿难度。
孙尧又仔细的搜寻着室内的每个角角落落,一寸一寸,丝毫都不放过。可是他对死者并不熟悉,目测的物品都没有少。他一时没有窥破凶手的杀人动机。
就在这时,呆在一旁,许久沉默不语的顾清忽然开口:“柜子,那里被翻动过。”
孙尧回过头看她一眼,她的目光清明笔直,似乎是经历了刚刚那恐怖一幕,身上还有些没适应过来的窘迫,她坐在那里,看上去很乖……不过经她提醒,孙尧猛然记起她指的什么。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干德别烈来找青燕之时,他们刚刚在青燕的小诊所里煮过面条吃。孙尧清洗完锅碗以后,将锅碗放在屋里唯一的柜子里。这个柜子分为四层,下面的大层空间是锁起来的。上面的三层空间摆着青燕的诊箱,各类药品和几本医书。
孙尧将整理好的锅碗放在第三层,可是此刻,柜子里面摆放的东西全都挪位了。医书和锅碗胡乱扔在了一起,药品从叠放变成了堆放。而桂子的最下层的那把锁着的铁锁也已经被打开,没有再挂在柜子上了。
整个画面看上去没有不妥,并不显得凌乱,但只有不久前接触过这个地方的孙尧和顾清能看出这里的不同。
孙尧暗自感叹自己今天竟然如此粗心了,他回顾了一遍,又将顾清的肖像在心里默默扫描一遍,整个事件的经过,她都表现出了正常的反应,她,应该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吗?
孙尧在青燕的柜子上找到一双橡胶手套带上,站在柜子旁仔细琢磨着,的确被动过了,不像是主人翻动的逻辑,因为太乱了。
并且,当他打开柜子的下层,一把铁锁安静的躺在里面,孙尧拿起来,锁身的一处有不易察觉的凹凸痕迹,表面的油漆也隐约与旁边的老旧颜色不符,是被砸开的。
下层的柜子里,装的都是青燕的一些私人物品,一双新皮鞋,一台照相机,一个硬皮日记本和一个铁皮盒子。
孙尧打开,铁皮盒子一目了然,里面躺着几张最大面额的人民币,有被翻乱的迹象,但是没被拿走,孙尧的眉头搅在一起,。
他起身退到诊桌,拉开抽屉,里面同样躺着十几张面额最大的纸币,那是他不久前刚给青燕的。抽屉里物品杂乱无章,无法判断是否被人翻动过,只能等到观音和法医大明到了以后,用专业的工具来判断。
一时间孙尧并没有发现任何比较有价值的线索,似乎两人的手机都不在了,但是他也不确定他们是否有手机,或者,慌乱中,谁顺手牵羊拿了去也未尝不可。他的眉头深锁着,望着眼前压抑的一切,心口像堵着一块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
这时,顾清站起身面对着他,此刻天已经黑透了,浓密的夜色在她身后汹涌翻滚,昏暗的灯泡发出的光,无法驱散太多,天空广袤,没有一颗星子,她像是从黑夜里走来。
孙尧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和发现,干德别烈的老祖母依旧坐在顾清不远处抽噎,他的父母也已经到了。一阵悲痛欲绝的哭诉之后,是一家人死灰般的难过。
孙尧的注意力还在干德别烈一家人身上,没曾想站在一旁的顾清忽然软倒下去,扎克翁惊唤一声,这位年长的镇长,的确被今天一连串的事情惊到了。
孙尧快步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像一个燃烧的煤球一样滚烫。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脸上有浅浅的红晕,发高烧了……他这才想起,她是大病初愈,又非要犟着去找车,路上他故意让她淋湿,想要惩罚她,让她老实一点……
此刻,她真的老实了,他却被今天一连串的事情搞得有些脆弱,他想起她说的话,“你是警察,我向你寻求帮助”,他没有帮助她……他只是在考证她。刚刚发现干德别烈和青燕的一幕,她面带惊吓,似乎震惊不小。她如果是“教授”,不会装出这么逼真的反应。
可如果她不是,她所经历的一切,也是十分离奇的事,如果不是她在车子漏油后及时发现,并停下来自己处理了,那么,也许他遇上的她,不可能是坐在车顶喝酒抽烟赏风的哪一幕吧……
孙尧一瞬间觉得脑子快乱掉,这一切都太奇怪,千头万绪,像散落了一地的丝线,毫无章法,却又隐约有哪里息息相关。
扎克翁已经叫来人,帮忙把顾清安顿在自己家,镇上的治安维和小伙儿守着现场,他也跟了过去。
镇子很小,两分钟就到了镇长家,镇上唯一的医生死了……没有人知道顾清高烧以外的症状还有没有别的不适。
先按照表症处理,给她和德昂族的传统退烧汤药,镇长的老婆很利索的断了一大碗浓黑的汤汁,准备给顾清换去刚刚倒地时沾了泥土的脏衣服,让她在自家的床上睡一会儿。
孙尧见状,正往外走,想回避一下,镇长老婆却叫住他搭把手,他看一眼屋里,再没有女的,只得硬着头皮走回去,他托住她,镇长老婆快速的把她剥的只剩里衣裤。
孙尧不解也不去看,只是这种近距离接触,让他感觉有点奇怪,他一把掀过被子把她盖个严实,紧接着,递过来的那只大海碗,散发着腾腾热气,一股酸苦味直逼肺腑。镇长老婆不在理他们,自顾自的去忙家里的琐事了。
孙尧已经很久很久没这样照顾过一个女人了,他的精神有一刻的跳跃,然后是胸口的一下下抽搐。往事不堪回首,无法逼视,一幕一幕,将他碾压的生生断绝过往,才能用内心灰败枯死的情感在路上踽踽独行。
昏迷的女人软绵绵,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骼。他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一手拿碗,一手扶她的脸。一番操作,让他觉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灌完半碗药汁。
孙尧让女人躺好,给她盖好被子,刚准备起身离开,一双手忽然搭上自己的肩膀,下一秒,他被她抱住,一个清清浅浅的拥抱,温暖又宁静。
孙尧下意识要推开女人,却见她忽然睁开眼睛,剪水双瞳,直逼内心。她的脸颊红彤彤,眼神水润润,清澈剔透,孙尧的心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波澜初始。
这时,安静无波的镇长家,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喧哗声。孙尧侧耳聆听,有人来了,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将顾清放好,起身往门边和镇长老婆差点撞个满怀。
原来是镇上的桑岩被治安维和小队的桑丁带了到镇长家,孙尧刚刚跨出门槛,就看到一个瘦小的男人跌坐在地上,脸上还耷拉着眼泪。
另一个高大一些的,是小镇维和小组的成员桑丁,他和桑岩是堂兄弟,刚刚忙完手头的事,去他家吃饭,发现他的堂哥桑岩神色异常,说起话也是吞吞吐吐。
他刚刚从案发现场离开,看到桑岩如此反常,立刻就联想到了干德别烈和青燕的死。有人说他们是情杀,他知道他的堂哥一直觊觎那个女医生,苦于自己年岁太大,又没有钱,从来没有把这个秘密宣之于口。
在他的追问下,堂兄战战兢兢的哭诉起来,断断续续的把自己心中的惊恐吐露出来。桑丁听完,觉得事态严重,知晓有一位警官也在镇长家里,遂立即带堂兄来了镇长家里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