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负手站立,目光肆意扫过这被红帘隔绝的房间,不拜。
东宫傲与她对面,模糊的视线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庞,只能依稀辩别出来一张清秀的脸庞。
软榻上,躺着一个半身遮掩的女人,双手似蛇一般缠绕在东宫傲的腹部,指尖不断来回滑动,搔地东宫傲心痒痒。
南寒月眯眼一瞥,转眼看向了眼前的东宫傲。
他身前的桌子上觥筹交错,泼洒的酒浸湿着零落满桌的水果。
那女人越是骚动,他越是不耐烦,加上这模糊的视线,他看不清南寒月的模样,反倒是更加窝火。
躺在软榻上的女人,环抱着东宫傲,一双魅惑的眼却盯在南寒月的身上打量着不停。
面前这个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只是看上一眼就能让人沉沦。
女人的目光放在南寒月的身上仔细打量。
那墨竹的衣袍,束起的黑发,还有那冷漠的银白色瞳孔……
顿时,她大惊,手臂颤抖了两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站在一遍的南寒月似乎已经看到这女人的反应了。她别过头,淡着眼眸,对她笑了笑。
四面寂静,红帘飘荡。两人不言语,楼下那欢天酒地的吵闹声不绝于耳。
“何人?究竟是何人?”东宫傲大怒,一把拨开那女人搭在他腹部的手,猛倾身子挥手将软榻前桌子上的东西毁了个稀巴烂。
金皿掉落,滚落到南寒月的脚下。
她淡定地看着眼前狂躁的东宫傲无动于衷,她弯下身子来拾起滚到自己脚边的金皿,向东宫傲走了去,“初三那日,战场一别,未曾想王爷已经颓废到如此地步了。”
“不过是换了一身行头,换了一个地方,经历过了一番轮回变动,王爷竟都不认识我了,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噔――
桌子上残余的东西全部被南寒月一手挥下了桌,她走进软榻前的桌子,将手上的金皿轻轻放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盯着东宫傲,说道。
缓了片刻,他似乎是努力去寻找关于那天的记忆了,整个房间里是真的冷若冰霜般鸦雀无声,就连房内三人的喘息声交杂在一起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那日的天,那日的风,那日清晨,那日的昏天地暗顿时如洪水冲破的拦截的大坝般,一窝蜂地涌了出来。
那日泛黄的天,那日刺痛人皮肤的风,那日墓旁撕心裂肺的疼和无人知晓的鲜红……这一切仿若是昨日发生一般,现在记忆被打开,犹如内心最深处一块血淋淋的伤疤被人强行揭下。
酒味弥漫,自那日以来,他从未觉得哪一天有像现在这般清醒的时候。
心间一股苦涩渐渐弥漫在了心头。他凌乱不堪的外表还有泛黄黑重的脸色,全然不能将他与昔日的意气风发联系在一起。
白色的亵衣褶皱在一起,一头黑发随意披撒在肩头,他站立了良久,低下了头,沉沉地笑了。
他笑得几乎癫狂,那放荡不羁的笑声似乱耳魔音般缭绕在耳边,顿时一刹那,整个兰香院的嘈杂声几乎被淹没。
他仰头长笑,一只手搭在脸上遮去了半边的脸。那双黝黑的眸子既是空洞又是无奈。
他的嘴里不断念着南舞夜的名字,看似疯癫。
躺在软榻上的女人满脸惊骇,东宫傲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让她觉得自己的背脊有些发凉。她那双玉手颤抖着在软榻上来回摸索,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东宫傲,抓起软榻上的衣服便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红飘荡,乍看有些诡异。
房内只剩下南寒月和东宫傲两人对立着。
南寒月垂着眼眸淡定地站在原地,任凭那刺耳的笑声贯穿她的脑海。
片刻,她开口:“花天酒地够了?王爷该醒醒了。现实与梦境还是要分清楚的。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你不可能一直逃避,既然是上天注定,那为何不坚强点走下去?”
“……”
“三姐的死并非我们愿意,这世间一切太多的不舍不得,王爷难道要一直逃避下去吗?”
“……”
“我三姐是狼袖将领,她走得光荣,走得伟大,她赢得了世界上所有人都触不可及的东西。我们都在为她骄傲,可王爷呢?你在让她蒙羞!”
“……”东宫傲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始终仰着头,遮着脸。
南寒月这一句“让她蒙羞”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楚,他像是全身瘫痪了一般踉跄着跌在了身后的软榻上,不断喘着粗气。
他紧闭自己的嘴巴,不对南寒月说一句话。
寂静而燥热的空气中,那一声又一声的话语始终没有因为东宫傲的瘫坐而停止:
“我听说王爷当日自杀了?王爷想要表达什么?王爷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吗,如同被人耍的猴子一般。”
“我三姐曾对我说过,她希望她所珍重的人好好活一辈子,王爷若当日真就死了,你如何去面对我黄泉之下的三姐?”
“我知道王爷一直倾心于三姐,你活着都不敢给她承诺,那王爷又凭什么认为只要你死了就能和我三姐一道去了?”
“王爷你知道一个故事吗?那个故事里说,凡是在凡间自杀的人到了地狱是永不得超生的,因为他们――太懦弱!”
“醉不能同其乐,醒则半梦半痴,王爷这样如一具行尸走肉有和分别?三姐她,愿意看到王爷这般颓废的模样吗?”
“三姐她,没死――”
最后一句,南寒月近乎疯狂地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她不是在硬生生扒开东宫傲的伤疤,她也不是在东宫傲那血淋淋的伤疤上撒盐。她只是,让他面对现实,面对他自己的内心,面对南舞夜已经不在了!
她知道东宫傲这番样子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听进去的,他现在早已不是行尸走肉那么简单的问题了,人死心亡,即便留着一副完好的躯体也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他怕不是早已经心灰意冷了。
半晌,屋子里安静了片刻。东宫傲消停了下来,南寒月也没有在他的耳边强聒不舍。
这似乎是两人之间从她进来开始最为安详的一次对面。
东宫傲仰着头瘫在软榻上,他近乎虚脱地问了一句:“在哪。”
南寒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她负手一步步地后退,始终没有给东宫傲一个答案。
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红帘之间穿梭着,脚步沉稳而平缓,久久,才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她永远活着,只要你想,她就永远在。”
“我们不可能因为一件事情而自我放弃,我们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暂时消失而改变自己。天地之大,上天的安排不可亵渎也不可推测,天涯海角,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她。有的人逝了,心底的空缺自会有人补上,可总是那人再像,也绝不可能再会是她。”
话毕,话音落,红帘被掀开,南寒月迈出了脚步离开了那间沉默如死水般的房间。
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叶鹰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南寒月出来,长舒了一口气,淡淡道:“那个叫舞夜,是谁?”
两人向前一步走站在二楼过道的围栏处。
她的目光在人群之中四处打探,却被那一个个花花绿绿的颜色扰得头疼。
不久,叶鹰在她身边伸出了手,指着远处某一个角落,“那就是。”
那圆桌旁,三五八人成群一座,旁边美女如云。循着叶鹰所指的方向南寒月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女人。
一身鹅黄色衣袍衬得她格外显眼。在这本是肮脏不堪的地方纵是用纯洁的颜色遮盖自己的表面也终究是抹不去心底的肮脏。
她久久注视着那个方向,轻笑一声,手托着下巴,轻蔑道:“哪里像了?我看哪里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