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画有雪山皓月的古扇合上藏匿在上天的袖口里，云层加厚，不管你要不要，又落下一层雪。
倒霉的耶律千里被抬回府上，道上雪滑又摔了一跤，他落地颠了一下，疼得厉害，骂护卫不长眼。半夜找来有名的骨科医士，在骨折处敷上带有香油味的药膏，并抓了几副止疼的草药，熬了喝。
凤凰楼前，士兵冒雪收拾战场，完颜享才见沈谷剑匆匆回来，心想，追个刺客也不知道追到何处，没见过如此固执的，准杀了那厮。他没来得及多问，抓捕术虎豹已尘埃落定，天到了下半夜，便犯了困，着急处理剩余的事，好去睡个安稳觉。古里甲、杜阿典已死，暂让完颜三傻代理副都统兼兵马司指挥，三十铁浮屠死五伤六，皆为术虎豹所杀，命完颜三傻帅众兵押术虎豹到安东门瓮城，示众于天下，以待发落。
完颜享不成想沈谷剑没杀那厮，下了凤凰楼，过了司毓，沿着居民屋顶，沈谷剑穷追不舍，踏碎厚厚的积雪，飘零使者像一片白纸悠然漂浮，在雪光下，如舞蹈翩翩，婀娜多姿。沈谷剑年轻英俊，好中原武术，觅得赤霄剑谱，剑术大增，轻功也随之增涨，可是瓦顶雪滑，一脚不慎，便落下房去，本来房上无声，掉下来弹到树枝，落地声脆，惊扰睡梦中的房中人，起来出屋观望的，喊了一声：谁。房上又飘下一白衣黑发人，忙关门惊道：鬼。
飘零使者那能放过沈谷剑，人到剑到，没料到沈谷剑用一招游龙戏凤，把飘零使者的剑打掉，一寒光直奔飘零使者脖颈，必死无疑，沈谷剑的手腕一抖，偏过脖颈削落一溜头发，她惊恐万状，想拿远处的剑，腰后已被剑顶住，不敢乱动，沈谷剑问道：“尔为何人？”飘零使者见他不舍杀她，说道：“我是飘零使者，术虎豹掠我为他打探消息，我是被逼的。”
月光微弱，雪光映照她迟疑的脸，沈谷剑怀疑她的话，道：“刺杀瑾王可是死罪，如实回答，免于死罪。”飘零使者娇滴滴的回答：“杀了我吧，动手吧，死在尔的剑下，值。”沈谷剑的剑下从未杀过女人，放她又说不过道理，不知术虎豹降伏了没有，急道：“尔真的想做我的剑下鬼吗？”飘零使者抖动着眼睛说道：“好的，我告诉尔，我本是蒙古首领啊乙的婢女，十岁时献于术虎豹，都统见我身轻如燕，女扮男装在兵马司学了六年，后遇到一个中原大师，教了一年，独练轻功，召回只做刺探情报，对了，我不认识瑾王，只是为救都统，没想杀人。”沈谷剑感觉有些真实，忙道：“今我放你，不要在装神弄鬼的作飘零使者，术虎豹已完，你好自为之吧。”飘零使者道：“都统何罪之有？”沈谷剑没回答她，匆匆返回，飘零使者低音哭泣，想追回去拼个你死我活的，侥幸沈谷剑不杀，铁浮屠的弩可不长眼睛，只好纵身消失在雪城里。
完颜享在小妾萧氏那屋睡到晌午，啃了羊骨头，吃了几盏酒，穿着整齐去岭潢殿，当看到书桌上放着的兵符和都统铜印，不禁哈哈大笑，笑右相完颜宗翰左相完颜宗干，一个叔伯伯一个亲一大爷，竟让自己贬到临潢做一个留守，还不给军权，不就是为了个皇储吗？
那时完颜享从凤翔府回到上京会宁府，来少帅府的人络绎不绝，唯独太子完颜宗磐的到来，让完颜享有些摸不到头脑，他忙前去迎接，接入府内，太子宗磐威风凛凛，霸气外露，询问仙人关战役的详细情况，一转话风问道：“你对立储之事如何看待？”完颜享犹豫不定，不知如何回答，如此敏感话题说错了不得了，如排位自己也排到九霄云外，太子却在毫厘之间。如按金朝祖制兄终弟及，太子只是称谓罢了，可不是宋朝的太子；如按中原父终子及之规，太子何来烦恼，名正言顺的皇储；如不是皇储五叔完颜杲早亡，太子何来冲动，觊觎皇储之位。完颜享不语，他知道他是太祖一脉，太子是太宗一脉，父兀术不让参与皇储之争，怕他站错位置，不就是偏向太祖一脉，想把皇位夺到自家一脉。如今太子找来提皇储之事，他必须琢磨清楚，怕被下套，此时太子道：“如能上书习中原立储之规，可封瑾王之位。”
完颜享一听大悦，觊觎王位多时，皇储又与自己无份，思索片刻允了太子，太子着急，望完颜享立刻书写，以便带回呈报太宗，扑纸研磨，二人推敲琢磨，由完颜享书写而成，递给太子，太子读曰：皇恩浩荡，天下顺康，为统一中原，皇储之事应顺天下，立父终子及之规，太子完颜宗磐有天子之概，文武双全，品行贤德，唯立太子为储，乃金之幸，天地皆盼。读完太子让完颜享盖印取走，完颜享茫然若失，看着太子走出去，便欣喜若狂哈哈大笑起来。
翌日，皇帝金太宗谕旨封完颜享为瑾王，蒲察氏为妃，仪式隆重，衣冠豪华，鼓乐喧天，好不热闹，此事瞬间传遍京城。
逍遥了几日，太宗传完颜享到乾元殿议旨。完颜享打扮整齐煞无介是的走进乾元殿，见右相完颜宗翰，左相宗干，大帅宗辅，都监希尹都在大殿之上，上前用礼，无人理喻，感觉气氛不对，平时与之并无芥蒂，难不成为封王之事？只好列入武将之位。
太宗正坐皇位，臣子跪拜，只有右相宗翰拄杖站而不动。太宗语气微弱道：“瑾王完颜享上递奏书朕已看过，写的不错，享儿，尔与众臣表述一下观点。”完颜享不知所措，所有眼光都射向他，宗磐更是期待的眼神。他抖抖衣袍，出列跪拜道：“皇帝辉照，日月灿烂，大金昭昭，顾盼储君，为统一中原，学而致用，兄终弟及已无人也，只有效法父终子及，才是大金之幸，大金之运。”太宗微弱之声突然响亮起来，“为了大金之荣耀，此法甚好。”右相宗翰怒视完颜享道：“尔哪有资格在此大放厥词，祖宗之制岂能尔辈更改。”左相宗干也说道：“尔父兀术都不曾进言，尔何来胆量妄议朝政，只为一个瑾王的名号吗？”完颜享虽有愧疚，但又有些气愤，既到此时不能回头，本是自家宗族，何来妄议，少年气盛，回道：“太子宗磐文韬武略，壮年有志，此为储，最佳。”右相用杖触地，丟杖跪地道：“皇上，完颜享做为铁浮屠领队，兵败仙人关，铁浮屠剩余几十，此责未罚，全军不服，众将不解，愿皇上定夺。”
宗干也下跪，文官武将纷纷跪地，完颜享被当头一棒打晕了，不知所措，傻呆呆的立着。太子宗磐见势不妙，忙跪下道：“皇上，仙人关一战，铁浮屠勇猛无畏，只不过宋军弩箭太厉害，并非主将之错。”
太宗病体态弱，心烦意乱，见实力派咄咄逼人，无力支撑，道：“朕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多说，今议立储之事，别的少说。”
右相跪地不起，众臣效之，都监完颜希尹跪着道：“看在兀术仍守战场，让完颜享到岭潢府做个留守吧。”太宗见百官不起，气力不支，无奈道：“准了。朕累了，立储之事以后再议。”太宗蹒跚而去。
完颜享看不见众臣起身愤然而去，起来回身，只剩下太子在唉声叹气，没说一声，连斜眼看他一眼都没看，拂袖而去，孤零零的他在空旷的乾元殿里失了魂似的，不知飘向何处，他回头望望那把龙椅，不知下一个谁能坐上去，他也想坐上去，太子都难，何况他乎？
完颜享从回忆中回到临潢府岭潢殿，兴奋的握住兵符，拥有它可统领临潢各州兵马，在亡辽之皇都临潢府，堪为土皇帝了。对于术虎豹既已捉拿，不留后患，必杀之，为镇住其残部让其眼睁睁的看着他死，更为有效。
腊月十七，临潢府安东门翁城内四周红灯笼高挂，与城墙屋檐的雪景相应，喜庆与肃杀，红白与灰茫茫的天挥笔一副诡异的画卷。术虎豹残甲破发被绑在瓮城中心的桅杆上，十道铁链死死的锁住不能动，二十名卫兵持枪团团围住，不远处完颜三傻坐在一场木椅上，微闭眼睛哼唧着小调，犹如做梦娶媳妇似的无聊。
昨天一张叛军术虎豹的告示张贴在安东门的城墙上，随后汉城与皇城内传遍了，五马分尸术虎豹，有爱热闹的，有胆大的，有闲来无事的，有路过的停在翁城内，观看这场百年不遇的刑罚。
天空开始下雪，铜钱大的雪片慢悠悠的飘着，落在术虎豹脸上，他睁开眼睛，感到就像是梦境一般，一片一片的雪叠加在一起，就像的白荷，纳兰抱着个婴儿向他飘来，突然他撕裂的喊叫：“纳兰，纳兰。”
纳兰挺着个肚子真的在人群中，环儿紧紧跟着，她听道喊声，挤啊挤，挤到前面，见一圈的卫兵围着术虎豹，有一个卫兵正拿着枪把子打术虎豹，她钻过围住人群的绳索，冲过去，被看管人群的卫兵拦住，问：“干什么？叛贼一伙的？抓起来。”术虎豹从卫兵的缝隙中看到纳兰，他惊出一身汗，他闭上眼睛，祈神保佑纳兰。
卫兵扭住纳兰，环儿上去撕扯，一卫兵一脚蹬到环儿，一脚蹬纳兰的肚子，嬉笑道：“找死啊。”完颜三傻忙过来，一巴掌打飞卫兵的牙，骂道：“踢孕妇如何？”上去扯下纳兰的皮帽，见清秀佳人，问道：“你是大都统什么人？”纳兰只想看术虎豹一眼，那能暴露身份，道：“不认识。”完颜三傻大笑道：“我料你不是术虎豹之人，开国伯府已查封，男人充军，女人赎卖。不知你跑过来为何？”纳兰旁看一眼完颜三傻，大宽眉，丹凤眼，赤唇白脸，无须，凶中带慈，不知啥人，道：“算卦的说，见见死囚犯，能保胎儿逢凶化吉，富贵吉祥。”完颜三傻冷笑了一下道：“松开，让她看一眼。”
纳兰不敢相信，环儿爬起来扶着纳兰，从二十个卫兵缝隙中走过，颤抖着走近术虎豹，术虎豹抖动铁链，欲挣开，纵有千斤力乃何不了数道铁链。纳兰突然跪地，磕仨头，站起身来，抚摸挺起的肚子，一行热泪涌出，扭头要走，术虎豹哈哈大笑，上天不灭其种，必报此仇，大喊道：“如是男孩就叫仇儿。仇儿，仇儿，仇儿。”纳兰回头笑了，转过身走出卫兵扎的圈，环儿跟着，向人群走去。
一个卫兵跑向完颜三傻跟他嘀咕了几句，完颜三傻从木椅子上站起身来，喊了声，：“你俩站住。”纳兰和环儿站住，回过头，不知所措。看热闹的人群向这涌，把围人群的绳索退前了半丈，卫兵持刀枪喊叫，人群才稳住阵脚。
完颜三傻亲自监守，怕有闪失，知术虎豹的厉害。他走到纳兰身边，突然拽住环儿，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拖的一处，怒斥道：“术虎豹是你主子？”环儿吓得哆嗦，不会说话，看远处的纳兰，如一朵安静的兰花生长在幽谷，她哆嗦着道：“不知道你说啥？”完颜三傻又问：“你家住哪里？”环儿迟疑片刻道：“米家巷纳家。”完颜三傻把环儿一丟，走过来问纳兰：“你家住那里？”纳兰也蒙了，不知环儿说的啥，她们这两天住在汉城一家米家客栈里，脱口而出：“米家巷。”完颜三傻又问道：“仇儿是谁？”纳兰不蒙了，静下来道：“不知道，那个死囚犯喊的。”说完去扶环儿，完颜三傻呆呆地想了会，见纳兰不像普通人家的，可疑，本可抓起来，见纳兰和环儿可惜的样子，道了一句：“滚吧。”纳兰和环儿快走几步，绕过绳索，挤进人群消失了。
现任警巡使的沈谷剑赶五架马车慢慢而来，完颜三傻把术虎豹交于警巡司，留下二十个卫兵，自己上城上的观礼台，完颜享帅临潢府所有官员及因雪未回的各州节度使在瓮城上的观礼台支伞观看，一片欢腾的气氛，在这欢腾中泰州东北路招讨使萧瑟尔，祖州天成军节度使完颜饭去内心里甚是不悦，无缘无故，大都统要受车裂之刑，可谓悲惨，然完颜享乃皇亲国戚，一切要顺应天意，不敢多说什么，谁不服灭谁的势头。
完颜三傻来到完颜享的伞下，抖下袍上的雪，跪下道：“都统，术虎豹一天一夜多有反抗，但已无能挣脱，特来复命。”完颜享从伞下过来拉起完颜三傻道：“快到伞下来。”完颜三傻坐到完颜享的身边，从最好的视觉观看撕裂之刑。
要想把术虎豹捆绑到马车上不是那么容易，用枪刺伤了多处，不下五十名的卫兵，才把他的双腿双手绑在细铁索上，马车慢慢抻起，术虎豹腾空拉起，另一辆马车慢慢退到头部，五个卫兵抱住头，把套在脖颈上，围观的人喊叫着，有哭的、骂的、笑的、闭眼的百态尽露。
耶律千里不愿意做监刑官，借骨折之由，想推让给郭子轩，完颜享不同意，耶律千里只好被抬来，坐在监刑官那硬梆梆的椅子上，面前桌面上着羽毛令牌，旁边的供桌上牛头等供品。耶律千里把一副羽毛令牌交于卫兵，卫兵把刚宰的鸡血滴在羽毛令牌上，抛给指挥官，指挥官拔刀呐喊：“行刑。”
鼓乐喧天，人头攒动，马车夫抽鞭驱赶，五马合力，术虎豹被拉成“大”字型，他用足全力，马蹄声碎，不能前行，人群一片惊呼，连城上的官员也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耶律千里也有些慌乱，叫副官跑上去问瑾王，副官跑上去，马仍未拉动，副官道：“瑾王，车裂不能，如何是好？”完颜享也一筹莫展，问：“众臣有何办法？”温占孙子撸着白胡道：“不行，各车加两匹马，非拉死他。”完颜享笑道：“好。”郭子轩起身道：“瑾王，不如割其筋，定能拉动。”瑾王哈哈大笑：“这法甚好。”
副官跑下去告诉耶律千里，耶律千里有些诧异，命持刀卫兵过去挑断术虎豹的脚筋手筋，四名卫兵持刀上去，费劲的割断手脚的大筋，术虎豹哇哇大叫，声音惨烈，无不吓到围观的人群。
几声鞭响，马车终于跑出去，血溅肉崩，人群都掩面躲闪，呼叫万千。
完颜享都不敢多看，首先离场，出注意的溜到角落的郭子轩更是呕吐不止，斜眼看到这群人面兽心的金朝官员纷纷离场，朝南跪拜，扶沿喊道：“百姓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