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英到医院化疗那天,黎伯烧刚好出了加护病房。
转病房时,周宗英和他的陪护刚从电梯里出来,同行者,还有第二天就要回部队了的唐初。
黎元淮与唐初对视一眼,见她勾唇笑了笑,而后在周宗英耳边耳语了几句。周宗英皱眉,目光扫过来。
没有凌厉,反而满眼都是慈爱,不带有任何的敌意,仿佛就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孙辈的孩子来看待。
黎元淮让护士先推着黎伯烧去病房了,自己则迎过去,很礼貌的与周宗英问好。
唐初不会食言,她既然说了会帮黎元淮,就一定会帮忙。何况,黎元淮带来的任务,本就不是十分困难。
或者说,晏老的要求,已经是经过权衡之后的退让了。
晏老的原话就是,只要能让晏怀素毫发无损,一家人平平安安回到他的身边,那么晏家愿意退出南港。这是为了他女儿和外孙做出的割地赔款,却刚好一下便吻合了唐初的心理预期,所以这个任务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困难。
况且,她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黎家让黎元淮和黎伯焱过来游说,表面上的确是为了帮助晏家而做出的贡献,可实际上,南港黎家和凤城黎家,都从未将自己与晏家划分在一处。
说到底,帮你一次是情义,却并没有帮你二次这个义务。
所以这件事情办成了,黎家不吃亏,而办不成,道德上也占了上风,亦打通了南港的天底线。
这一点唐初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唐家在这件事情上,与黎家的位置恰巧一致。
虽然在表面上看起来,晏家、黎家和唐家、周家似乎各位一派,可追究根源,唐家和黎家无论如何都未有损失。
这也是为什么,唐初自己便能做了这个主,答应帮黎元淮引荐周宗英了。
不过黎元淮和唐初都不知道的事情是,在唐初介绍黎元淮之前,周宗英就已经听说过黎元淮这个名字了。
当然,并不是从唐初嘴里听说的。
就在昨天,儿子从医院回家时,装作无意间提起了这个名字,又装作无意间,提起了黎元淮会唱昆曲。
老爷子当时便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儿子会提起这么个人来。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提出这个人的,原本就不是儿子,而是儿子的儿子。周文彦为了黎伯烧住院的事情,竟然破天荒的去找了自己当院长的父亲,想要给人家走了个后门,求个照应。
那么傲气的小伙子,也会为了旁人去求自己的父亲了,还是连兴趣爱好都说得这样清楚,可不是叫他老头子好奇吗?
所以当下,周宗英便停下了脚步,状似如常地打量着黎元淮。
好像,倒是个温和儒雅的孩子。
“哦。”老爷子看着精瘦,可精神确实是极好的,当下便道:“听文彦提起过你。”
黎元淮和唐初都是一愣。
“文彦回家说起淮淮了?”唐初惊讶地问,目光落在黎元淮身上,啧啧称奇,“不是自打进了青春期,回去都不怎么说话了吗?”
周宗英听了这话咯咯笑着,与黎元淮对视一眼。
“大概是开窍了吧。”
这话说得不含任何感情色彩,所以黎元淮也就无从判断他的意思到底是褒是贬。
“他说你姑姑病了,叫他爸爸照应着点,怎么样?好点了吗?”周宗英问她。
黎元淮这才恍然。
唐初见周宗英并没有任何抵触心理,便拉着黎元淮一起,陪着老爷子做化疗,“哎,对了,淮淮是唱京剧的爷爷,要不让她过来陪着您,给您唱两段,解解乏?”
老爷子做化疗可不轻松,说着是解乏,可实际上,就是转移注意力的。
不过周宗英经过了两次化疗,也真的是有些疲惫了。
那药凶猛,拿得他浑身不舒服,若非他个性刚硬,早就撑不住了,就是如此,熬到现在,也是有点抵触心理了。
可是为了活下去,他也不得不继续进行治疗。
毕竟,他要是死了,就真的没有人肯为裘震生平反了。
老裘戎马半生,牢狱半生,这极端差距,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可他却仍然坚持着,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眼看见晏平治是怎么身败名裂的吗?
所以他也不能放弃,他必须要坚持下去。
这么想着,老爷子便也同意了。
黎元淮简直受宠若惊,自此,一直在老爷子身边,陪着小心伺候着,同在家对着奶奶时别无二致。
周宗英待她,也并无什么不妥。
晚上唐初也没闲着,分分钟在唐家安排了晚宴,准备借着东风趁着热乎把事儿给办了。
周宗英自然是来不了,可他的儿子和孙子却如约而至,除了黎伯焱和黎元淮,来的人还有晏怀素两口子。
这简直就堪比一场世纪大和解啊。
唐家的门禁比晏家要深,黎元淮和黎伯焱下车后望着院子深处的那栋洋楼,总觉得好像回到了上清街一样。
叔侄俩慢慢往前走,黎伯焱长长的舒了口气。
“事情就要解决了。”他叹道,“我也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黎元淮却没有这样放心。
永远是这样,她所要做的事情,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她总没有办法安下心来。
“还不到时候吧……”她淡淡道,望着已经站在玄关处和她招手的唐初,也挥了挥手。
黎伯焱却比她通透得多。
“晏怀素这件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倒是你,往后要是有那么一天,得在唐家和晏家做出个选择的时候,那才是你需要担心的。”他望着唐初,补充道:“你以为她,为什么帮着你忙前忙后?”
黎元淮听了这话,再看向唐初时,感觉便与刚才有了细微的差别。
不可否认,黎伯焱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唐初站在门口,笑眯眯的对他们两个说:“周叔和文彦都等了好一会儿了,来,进来坐。”
黎伯焱并非第一次来唐家赴宴,自然是轻车熟路。
“今天首长都不在,我也第一次吃到阿初做东的酒席了。”
唐初白他一眼,“你爱吃不吃,反正也不是为了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