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
刑部大牢位于京城的东北角,位置十分偏僻。
永赫皇帝在修筑北京城时故意将其放在如此偏远的位置,远离喧闹的尘世,而且对大牢的结构做了精心的设计。地上一层,用于关押全国范围内犯下大案的各种牛鬼蛇神,在这里免不了受皮肉之苦,只是未必会死,说不定嘴巴乖一点还能重见天日;地下三层,按照罪名的大小依次递进排序,其中第三层也被人称为死牢,顾名思义进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这里常年阴暗潮湿不见天日,也常常发生一些躲避在黑暗中的阴谋勾当,刑部官员和狱卒对待这个区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人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这里面,无从查证。不过被关进地下三层的也都是一些奸邪恶佞之辈,就算是死的离奇也无人同情。
说一千道一万,人人都知道被关进刑部大牢依然还是个不错的选择——总比诏狱好。刑部大牢的人都知道,诏狱的第一层比刑部大牢的第三层都更严酷,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运送尸体的囚车每天不厌其烦的从刑部大牢里运出尸体,拉到城外的乱葬岗掩埋,这里面有很多因承受不住大牢内的恶劣环境而去世的,有被折磨的实在受不了了自我了断的,也有很多莫名其妙不清不楚死在了大牢内的。不过这一切对于运送尸体的驼子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他每天在大牢外等待,尸体搬出后再运送到车上,盖上粗布等物简单遮掩下后就赶着马车出了城,到乱葬岗后再自己动手埋葬。他做这个已经有几十年了,死状多惨的人都有,他麻木的看着这些尸体如一个个纸人一般,内心毫无波澜。驼子驼背很厉害,平日里站直了身子都如同在弯腰鞠躬,因此被人称作驼子。驼子没成家,稀疏的头顶没有几根头发,牙齿也掉了不少,脸上如枯树皮一样沟壑交错,一双眼睛混沌无神,没人知道他今年多大,也没人知道他晚上住哪。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原因,他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的阴森气,让从身边走过的人都瘆的毛发直立。
陆云浩一身蟒袍,握着腰间的佩剑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刑部大牢的大门。守门的士卫不认识陆云浩却认识这一身蟒服,纷纷跪下——这是朝中仅有的几个大人物才可穿戴的。
“在下锦衣卫指挥使陆云浩,今日来访是奉皇帝之命提审牢中一重刑犯,可否通报一声将司狱唤来?”
士卫傻了,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据说这个姓陆的人武艺高强城府极深,见到他上门便是大祸临头,跪在地上的二人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陆……陆大人,今日太后回京,司狱前去正阳门接驾了”
“荒唐!”,陆云浩一声怒喝,吓的两个士卫一个寒颤,“太后回京接驾的皆是朝中五品以上大员,他一个小小的司狱也够格?”
“陆大人明鉴,刑部侍郎索大人刚刚因吃酒过世,刑部上下现在正是动荡时刻,司狱此举也是为了彰显我刑部可以稳住阵脚的决心,让皇上和太后放心”
“哦?”,陆云浩对这个答话的士卫来了兴趣,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按说是万不可能从一个每日看门的士卫嘴里说出来的,司狱前去接驾无非是想在太后皇上跟前混脸熟想搞些投机,只是这个士卫如此完美的回答很是怪异。
陆云浩宝剑出鞘,直接搭在了这个士卫的脖子上,士卫大惊失色,“说,刚刚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另一侧的士卫虽然害怕,但是内心还是有些许的疑惑的:按说太后回宫,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是不可能不去接驾的,难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冒充?但是偷偷抬头看见了对方手中这把剑后便不怀疑了,此剑剑身锋刃上竟透出些许的淡蓝色,传闻锦衣卫指挥使在一次任务时折断了佩剑,宝庚七年皇帝亲命天下最有名的铸剑师为其铸造了一把宝剑名为寒冰,用于锦衣卫指挥使时代传袭,皇帝赐剑之事当时传遍了朝内,看此情形此人确是陆云浩无疑了。
被剑架在脖子上的士卫惊慌到了极点,来人是锦衣卫指挥使,那是想取谁的命取谁的命,此时自己若是惹恼了这个大人物怕是要直赴黄泉了,“回大人,是司狱叫我们这么说的”
陆云浩内心微惊,“难道司狱知道我要来此?还是徐扬提前料到了?”
“司狱为何教你如此答复?”
“司狱大人说接驾后如李大才等大人来此,可装作不经意间将这些话说出,这样司狱大人离升官发财就更近了一步”
“原来如此”,陆云浩稍稍宽了下心,李大才是当今刑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这个司狱为了自己飞黄腾达真是把戏里外都做足了。
“李大人经常来此吗?”,
士卫听陆云浩语气有所缓和,吊着的一刻心稍微下来了些许,再像刚才那样真的要尿出来了,不过危险尚未解除——剑还在自己的脖子上。
“回大人,李大人偶尔会来”
“刑部高官近日还有何人曾经来过?”
“回大人,索大人前日来过”
“哦?”,陆云浩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索极尔克曾经来过?”
“正是”
“何时来访的?”,
这件事士卫记得很是清楚,因为索极尔克上次深夜来此的时候也是自己当差,还是自己亲自领着他去了死牢,只是这件事索极尔克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说出去。
“小人……小人记不清了”
“嗯??“,士卫迟疑的语气让陆云浩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谎,手上剑的力道不由的又大了几分。
士卫刚刚放下些许的心再次回到了嗓子眼,汗如雨下,他虽然听命于刑部,刑部高官来刑部大牢也是内部的事情,锦衣卫是不该过问,但是剑在脖子上,他还没有为了替死人保守秘密而献出自己生命的觉悟。
“回大人,小人想起来了,是正月初八的晚上”
陆云浩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你可确认?”
跪在另一边的士卫答道,“大人,那晚也是我二人当差,我记得很清楚,是正月初八的深夜,已经临近子时了”
陆云浩没有回身,依然盯着眼前的这个士卫,“索大人来此何干?”
“回大人,索大人去死牢提审了一个犯人”
“你可记得犯人名字?”
“大人,此事小人确实不知,小人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士卫,牢中犯人的名字是一概不可过问的”,说完重重的磕了两个头
陆云浩将剑收回插入剑鞘,“前面带路”
两个士卫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做什么反抗,司狱外出牢中没有管事的,来的又是锦衣卫头目,自己只有从命的份。
刑部大牢第三层死牢简直是人间地狱,昏暗的火把照不亮前行的小道,地上湿漉漉的也分不清是阴潮渗出的水还是血,一股子恶臭弥漫在牢内,夹杂着血腥和腐烂的味道。老鼠成了这里的一方霸主,虽然是冬天依然走街串巷的横行在劳内,他们啃食死去犯人的尸体、被打的遍体鳞伤的犯人的伤口、还在开饭时间毁掉犯人一天的期盼。
陆云浩是皱着眉头走下来的,相比之下他觉得诏狱环境虽然也恶劣但至少强于这里,再想到李英,他住的简直就是牢房界的皇宫了。
两个士卫在一个空的牢间前停住了脚步,“大人,就是这间”
陆云浩打量了以下,牢间内与其他牢间无异,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个犯人是何时被关进来的”
“大人,此事小人确实不知啊”
陆云浩思忖了一下,“把门打开”
士卫拿出从狱卒那里拿来的钥匙,麻利的将锁打开,回身却发现陆云浩指的是隔壁间的门。
“大人,您是要……?”
陆云浩点了点头
士卫不敢多言,将门打开了。两个牢间中间只隔着粗厚的木头栅栏,此时隔壁间里正躺着一个人。
他长发披肩遮住了脸,浑身上下被打的遍体鳞伤,腿上的伤口不知道化脓了多少次,整条腿开始坏死,伤口处的肉已经开始腐烂,有老鼠趴在上面吱吱的啃着,这个犯人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动不动。
陆云浩走进去,摆摆手让两个士卫滚蛋,两个人慌不择路的退了出去。
陆云浩伸腿轰走了老鼠,用剑鞘晃了晃躺在地上的人。
他慢慢的舒展了下身躯,分开散乱的头发,在看清来人是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大官后慌忙起身准备磕头,只是他那条已经没有知觉的腿拖累了他。
陆云浩伸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人名叫赵强,是掠火团监造司主事”
“因犯何事?”
“贪污朝廷拨给的军饷”
“你一个小小的监造司有何军饷油水?”
“回大人,掠火团监造司主要负责建造火铳,供掠火团日常练兵以及神机营使用,下官贪污了采购铅子和用于铸熔火铳管的生铁银子,耽误了制造进度,因此被下狱”
“原来是个贪污罪,只是这贪污罪被打成这样也太惨了吧”,陆云浩这样想着
“隔壁间正月初八前住的犯人,你可认识?”
“回大人,隔壁间的犯人下官记得是十几天前被关进来的,当夜就被带走了没再回来,具体时间哪日小人不记得了”
陆云浩也理解,毕竟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哪里还有几月几日的概念,在这黑暗中度日早都分不清黑夜白天了。
“你与他可有交谈?”
“有,他被关进来的时候曾与小人简单聊过两句,他是一嘴河南口音,而掠火团驻地就在河南,小人听着亲切,就聊了两句”
“可曾问及姓名?”
“有,他说他叫彭展,是开封府同知,因被陷害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