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校场。
紫金玄鸟旗迎风猎猎,万里明光,天地朗朗。
分明是炎热天气,校场两侧却熙熙攘攘地坐满了武官,甚至京都十六卫的将领们都有请了假前来观摩的。
——不为其他,就为了这场千载难逢的比试!
“贤侄!——既得了陛下的恩准,你且抛却那些冗杂公务,与老夫好好一战!”
“魏伯父,廉城不敢当。”
一方是兵部尚书魏仲,荣国公,上柱国,大夏第一猛将,年近五十,依旧不减当年“神鬼莫敌”之风采;谈笑间,亦能将那四十斤长枪运用生风——
另一方则是鸾台侍中廉城,燕国公世子,上护军,年方二十二,却已历经飞霞关之战与西荒道之役;尤善一柄长槊,冲阵杀敌,胡虏皆惧,未尝败绩——
“那就请吧!”
热浪奔涌,二人摘下顶上华冠,褪去拘谨官袍,径自将那肌肉贲张的上身裸露出来。
魏仲驰骋沙场多年,早已晒得黝黑,并无甚特别;倒是廉城,那精瘦的身子偏偏白皙洁净,于日光下甚至泛起淡淡的荧光来,若非胸腹结实硬朗,还真会被误当作白面书生。
“廉侍中!你可多晒晒太阳吧,我家媳妇儿都没你白!”
众人正惊叹着呢,也不知哪个糙汉子喊了一句,顿时满场大笑,就连场上的魏仲也抑制不住剧烈上扬的嘴角。
的确,环顾一圈,这些习武的汉子们一个比一个黑,就没有一位如廉城那般白皙俊朗的。廉城却也不觉得尴尬,笑着喊了回去:
“那就让令夫人少晒晒太阳吧!”
顷刻校场上的笑声更如轰雷一般,方才那糙汉子闻言一愣,被周围一圈人揶揄着推推搡搡,顿时羞得像个乌龟似的缩了头不敢吭声。
魏仲强忍着脸上的笑意,扭头吩咐侍从取来比试用的兵器,廉城定睛一看,原是两柄没有开刃的横刀。
“贤侄,你我二人虽说最善马上冲杀,可这校场场地有限,不妨以长刀代长枪长槊,如何?”
“——任凭伯父安排!”
利落伸手,稳稳接住那抛来的横刀,霎时寒光凛冽,纵使未曾开刃却自有兵器的杀意——刀剑果然有刀剑的风采,公子谦谦如玉,却在执刀的瞬间气势全开,震得全场肃然。
“那就请吧!”
只听一声咆哮,本在远处直立的身影竟是奔袭迅疾,下一刻,寒光熠熠的刀尖竟直直闪现在廉城眼前——
“咣!”
突然横截而出的长刀接下了魏仲毫不留情的攻击,臂上青筋暴突,那轰鸣的金石声震得人耳膜剧痛。猛一施力,二人齐齐向后弹开,魏仲甫一站稳又蹬地而起,却见廉城猛一个回风落雪,手腕翻动,刀尖竟从魏仲喉前半寸划过——
“贤侄,好身法!”
仰身敏捷躲过凛冽长刀,孰料那魏仲低下重心借势前冲,恍如二月风裁柳叶,廉城不及躲闪,竟被他在腰上浅浅划了一刀。
这横刀虽未曾开刃,可在魏仲手里却依然不减杀伤之效,廉城精瘦的腰间赫然出现一道红痕,因那白皙的肤色衬得更加醒目。
“好!——”
校场之上猛地爆出热烈掌声,魏仲毕竟上了年纪,就在稍一分神的瞬间缓了动作,心下大叫不妙,却见廉城并未趁机偷袭,只是轻盈一个退身,为之后进攻蓄势。
——真是个耿直的孩子!
魏仲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心中更是欣赏,手脚却迅捷自如作出防御之姿。
这番较量相当激烈,廉城轻喘,眸色寒凉;汗水顺着完美的肌理蜿蜒而下,强劲硬朗的肌肉竟如凶猛野兽般蓄势待发。
炎阳灼灼,校场之上呼喊连天,置身其中皆是热血沸腾。
场上二人你来我往,刀身摩擦激起火花迸溅,那日光下闪烁凌厉的寒光刺得人两眼生疼。
现在的形势并不好说,廉城虽先“挂彩”,却并未受到分毫影响,毕竟年轻,单论耐力与敏捷就渐渐占了上风;可魏仲经验老道,又天生神力不减,好几次逼得那廉城差点失守,直踉跄几步勉强站稳脚跟。
“魏伯父果然是我大夏第一猛将,廉城佩服!”
“贤侄何必拘束,老夫又不是扛不住!”
双刀相抵划过地面,霎时火星四溅,满场呼喊之声更甚。
正当那魏仲掐准时机,正欲旋身一个突刺之时,孰料廉城竟将刀柄迅疾传给左手,直直向他虚处劈砍过来——
刀风拂面,魏仲猛地看清了廉城脸上的笑意。
……
原本揣测过无数次,没想到今日一见,宋国公却是这般安详模样。
须髯花白,眉目慈善,只恬淡安静地坐在花厅上首,听长媳长子报喜。岁月人事在他面目之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沟壑,只是那双眼睛平静无澜,他听了胥阳郡主的喜事,脸上在笑,嘴上在说,可眼里却没有丝毫欢喜的火焰。
“很好,很好,胥阳你就安安心心在府里养胎吧……秉池,往后也少去应酬,多陪陪胥阳,这毕竟是你们头一个孩子……”
他说得缓慢迟钝,宋国公薛兰分明刚过五十,这语气却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似的。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胥阳呀,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娘提,平常府里的杂事你就搁着别管了,安心养胎才是最要紧的。”
“多谢母亲——胥阳就想多邀邀安阳她们来府上坐坐,姐妹们聊聊天,最是开心了。”
说罢,胥阳还朝向秦安阳温柔笑笑,秦安阳亦默笑颔首回应。
这雅致的花厅里比原先多了几盆冰块,婢子们用团扇轻轻扇着,满室都浮动着丝丝凉意。
秦安阳就这样坐在一旁看着这家人,倒觉得宋国公府竟是难得的和睦之家,哪像秦府,老爷不像老爷、夫人不像夫人的。
正思忖着,却发觉那宋国公往这边瞥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秦安阳的错觉,那眼神竟是空洞呆滞的。
“——这是哪家的姑娘呀?”
此言一出,满厅皆惊。
将手中紫竹柄丝绢团扇一搁,秦安阳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却见原先还应了她的问安的宋国公,此时此刻竟像看陌生人似的打量着她。
——怎么回事?
秦安阳惊了,薛秉池他们却是彻底慌了。
“老爷,这位是安阳郡主呀!”
“安阳郡主?……她来做什么?”
“胥阳怀孕不适,是安阳郡主送她回府的!”
见宋国公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国公夫人忙上前搀扶,却见他神情一会清醒一会呆滞,少顷竟笑了起来,那空洞的双眼里蓦地激出光彩——
“殿下!——我要去告诉殿下!臣有孙子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