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处,潮湿压抑。
那堵墙外就是热闹繁华的西市,货郎摊贩的吆喝声隔着墙壁隐隐传来,墙内却是一片死寂。
廉城垂眸,默默注视着那一行清秀小楷,神色莫辨。
“这明明白白写出来的人里,鸾台侍中赵应入狱,礼部尚书袁实自裁,鸿胪寺卿险些失官——”
青芜越说越急,忙上前迈了一步。
“至于齐王和宋国公,小师叔正与那齐王之女胥阳郡主打得火热,甚至趁机去了宋国公府上……就算这些无足轻重,那最下面写的‘廉’字,分明就是——”
“啪!”
书本蓦地合上,青芜噤声,只愣愣望着廉城。
耀眼日光穿透屋檐间的缝隙,简单勾勒出男子侧颜的线条,俊朗优美,却莫名渲染出无法捉摸的淡然;目光流转,也不知是不是青芜的错觉,那神情里竟掠过一丝疲惫。
“这件事,跟我小姑母提过吗?”
“未曾和沁平王妃提过。”
廉城又抿唇不言,抬起手揉了揉睛明穴,一对英气剑眉轻蹙。
虽说这条巷子常年遮蔽在屋檐的阴影下,就连那墙角砖石都布满了暗绿苔藓,可这侵入肌肤的阴凉之意却令人难受的很。
青芜想不明白,听了如此恐怖之事,他为何会是这种反应——冷淡,疲倦,甚至像是早已知晓一般。
“你那身衣裙我不曾见过,是新做的吧……”廉城缓缓走了过来,墨黑虎跃靴踏在青石板上寂静无声,“应是上品素花罗,一匹可抵普通人家三月的开销。”
“啊?”
“——很好看。”
廉城淡淡说了一句,青芜只以为他在夸她穿着好看。头一回听心上人如此赞许,难免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只低头拨弄那淡蓝小碎花裙摆。
“是……是吗……青芜也觉得好看……”
他弯下腰,一点点靠近青芜逐渐羞红的脸,二人之间浅浅浮动着金兰香的气息,冷淡而迷人。
“那本公子就不明白了——”
那清朗的声音蓦地一冷,少女茫然仰起头的瞬间,孰料他一把推了过来,没有丝毫的怜惜与顾虑,只有深深的嫌恶与恼怒。
“你这种卑贱无用的东西,怎么敢背叛阿芷?”
只听一身闷响,那瘦小的身躯重重摔在青石板上,点点污水顷刻溅上素花罗裁成的碎花长裙,青芜狼狈地想撑起身子却被那人一把摁下。
——不对!
——不是的!
——廉师伯不是向来温润如玉的吗?……怎么会?!
霎时间往昔所有的幻想皆支离破碎。
那人高大的身子半跪在眼前,逆着惨白的日光投下淡淡的影子。脖颈被他死死摁住,青芜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当初不该听信子鸯的话,是我看错了。”
廉城径自说着,依然还是那般清朗如水的嗓音,却无任何感情。
“——那丫头本来就不喜欢阿芷,不是吗?”
就在青芜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瞬间,那只大手蓦地松开。
她疯狂地喘息着,企图让更多的空气进入肺里,纵使那阴冷寒凉激得她喉咙刺痛。廉城默默望着青芜痛苦的模样,缓缓站起身子。
“还有呢?——你说说看,若是对我有点价值,兴许还会放你一马。”
这条巷子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不动,他站在那里,衣摆染尘,宛如冷漠的修罗恶鬼;一双素手慌张护住脖颈,青芜颤抖着将自己蜷缩起来,只剩下无尽的畏惧。
——她不该忽略的。
——当年飞霞关之战的少年将军,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命,才能一举赢得护军之勋啊。
“我其它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当真……?”
“青芜所言毫无半句假话啊!”
他似乎轻轻呼了一口气,遂转过身去,将那调香之书卷成一卷,信手敲着掌心。
青芜见状,只当他在犹豫,忙不迭膝行过去牵住他紫色官服的衣摆,可怜兮兮地请求宽恕饶命,其声呜咽,惨不可言。
“可本公子怎么不信呢……”手中书卷一顿,廉城回眸,寒光掠过,“连这种东西都能翻出来,你的本事应该很大吧?”
少女身子一瘫,她眼里的希望如残烛般陡然熄灭。
那样的杀意,青芜知道,躲不过。
……
宋国公府。
这秦安阳被胥阳郡主拉回厢房坐了许久,虽说尴尬,可这宋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却是不少的,接连几盘点心冰酪呈上来,还挺合秦安阳口味。
“真是对不住,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无论是谁,都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来。”
银勺轻轻舀起蜂蜜冰酪上的浆果,秦安阳抬眸,对面胥阳郡主勉强撑起笑容,只作着苍白无力的解释。
——其实无怪胥阳郡主,今日之事实属突然,放在谁身上一时间都缓不过劲。
“先前也是这般吗?——安阳记得祖父还在时,也经常这般,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
“这……有一阵子了……”
凉丝丝的冰酪在口中缓缓融化,甘甜清香,再配上浆果的微酸,相当美味。
秦安阳心里清楚,此时此刻断不可露出过分在意的模样,唯有轻松如常方可卸掉他们的戒备。
二人不再多说,只静心品尝各色点心,时不时还会聊起天阙城里的甜品铺子。气氛渐渐柔和,就好似方才在花厅什么都没发生。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宋国公夫人终于拨帘而入。许是没料到屋里两人这么融洽,她还稍作一怔,又很快恢复如常。
“今天真是让安阳郡主看笑话了。”
国公夫人和蔼笑着,在红木凳上坐下,满头珠翠轻颤,丝毫不失贵夫人的风度。
“哪里哪里,安阳也没看到什么——这不,只顾着跑到胥阳姐姐房里吃点心了。”
秦安阳亦回以嫣然一笑,还不忘拈起一枚鸡汁稣轻晃示意,皓腕上冰绿蚕丝玉镯温润流光。
不知情的人见了,还真会以为她只是个毫无心思的孩子,可国公夫人听懂了她的意思,只轻轻颔首。
——这秦安阳果然不简单。
“胥阳,等会安阳郡主走时别忘了请她挑几件珠翠首饰去,须得是西阁楼里收的最好的那些。”
“好嘞——母亲也真是的,胥阳求了您好久也不舍得给——”胥阳嘴上虽埋怨,可那笑意却越来越浓,转身牵起秦安阳的柔荑来,“足见母亲有多喜欢安阳了!”
秦安阳也不推辞,乖乖巧巧地道了谢。这礼大概就是所谓的“心安礼”,只能收,不能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