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提姆带领大家往天堑转移,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在汹涌的人流之后,滔天的战火之中,格瑞姆安静地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他,不,不是,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维克提姆身上,而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着火般的天空。
无数人擦肩而过,维克提姆定在霞光中,却如若置身冰窖。那穿透格瑞姆胸膛的墨蓝色钛奥在余晖中透亮,那尾尖的一滴血好似一团火焰,炸开在维克提姆的心里。
他满脑子都是格瑞姆的那一句“别回头,大家都会紧紧跟在你后面,不会有任何人掉队”,一遍遍重复着,令他感到无比烦躁和心慌。他向巨人般傲立的格瑞姆伸出手,却只看到他的身躯轰然倒塌,跌入厚重的泥土里,再没有站起来。
他向前走了一步,却被人拦腰截住。维克提姆瞪着猩红的双眸瞥一眼身旁的人,原来是桑格。可是桑格沧桑的面容在他眼里如同一张空白的纸,没有任何情感。桑格察觉到维克提姆满眼的愤恨与怒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向四周。
在他周围,不计其数的异人在封世军团的终极武器下丧生,恐惧与绝望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身上,他们追随着维克提姆逃向天堑峡谷,但是他们并不清楚那是否是一条生路。
维克提姆最后看一眼格瑞姆,然后决绝地转身,继续带领大家逃亡。
峡谷近在咫尺,维克提姆一声令下:“进入峡谷!”异人可以凭借敏捷的身手和强有力的钛奥比较安全地跳进峡谷,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受伤,T部队与封世军团的军人并未携带下跳的工具,更不能铤而走险,便会停止追击。
峡谷的确是一个比较理想的逃生路线,然而,在他们的左侧不远处,从住宅区逃出来的没有作战经验的异人们在考木一队人的带领下正往这边赶来,却被集中起来的战火阻断前进的路。
这些渴望平静生活、从不愿参与争斗的异人里,有老人,有小孩,有妇女,甚至还有孕妇,他们原本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任由枪林弹雨夺去生命。那些哀嚎哭泣的孩子们,没有人会因为他们弱小无助而可怜他们,炮火掩埋哭声,连同悲泣的灵魂。
迫于无奈,这些原本良善的人唤醒了身体里蛰伏的钛奥,带着复仇的赴死之心参与战斗。
“你不能过去。”桑格一把拦住维克提姆,“你需要走在最前面,你现在是大家的引领者。”
维克提姆眼睁睁看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孩子,他却不能过去救他,心中怒火中烧,头也不回地一掌拍掉桑格的手,抬脚就要冲过去。
眼前一道金色的光线闪过,那是封世军团的终极武器,维克提姆脑中一片混乱,刹那间天旋地转,接着身体倒地。一个人重重地压在身上,令他突然清醒过来。
“桑格大叔?”维克提姆傻掉一般呢喃着,他感觉到有血从桑格身上流下,流到他的身上,染透他的衣襟,然后变得冰凉。
桑格闷哼了一声,维克提姆欣喜若狂地起将他扶起来,“桑格大叔!”只一眼,他便又绝望了。
在桑格的伤口处,青黑色蔓延开去,那是冰离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冰冻他的身体,特殊病毒再也来不及愈合他的伤口。维克提姆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桑格的肉里,可是再怎样用力,也无法挽留他流失的生命力。
桑格至死不愿意伸出钛奥,他平静地看着灰蓝的天空,沙哑的声音从喉间传出来:“我曾答应过那个孩子,绝不会让她失望,我做到了,真好。”
粗糙的大手温柔地拍拍维克提姆的头顶,“你是王,我们都忘了你也是个孩子,这个世界,对你要求很苛刻。可是这条路,你必须走下去,即使你发现走到最后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人陪伴,即使你不愿坚持,想中途放弃,你都必须前行。维克提姆,你是维克提姆,你也是异人的王。继续走吧,我就陪你到这里了。”
桑格微笑着说完,便平静地闭上眼睛,仿佛倦极了的旅人,沉沉地睡去了。
“你在干什么?快走啊!”
“王,快走啊!”
“王!清醒点啊!”
“直升机过来轰炸了,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熟悉的或陌生的面孔,急切的声音呼唤着,所有的人影,所有的声音都涌入维克提姆的眼中和耳中,可是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维克提姆跪坐在断崖边,头上飞机轰鸣而过,炸弹在周围爆炸。他茫然地看着前方,考木出现在视线里,然后消失在视线里,派珅一头红发很抢眼,然而片刻之后也消失不见了。艾德蒙斯被困在T部队的包围圈中全力挣扎,一转眼就淹没在人海与硝烟中。
拉巫踉跄着冲他跑过来,嘴里不知大喊着什么,维克提姆却好像听不见了,他看到远处的一抹白,白衣白发的少女眉眼含笑,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缓缓朝他伸出手,手中是一节白色的花枝,点缀着盈盈红点。
维克提姆伸手去接,还未触到,怀里就撞进来一个身体微凉的女孩,力道之大,竟将他冲撞出去,连连后退,一直坠下深渊。
“王,你一定要活着!”拉巫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喊道,好像要在这一声嘶吼里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
眼前迅速后退的天空飘过来一片阴影,那是峡谷已经被炸塌了,维克提姆整个人掩埋进铺天盖地的尘土中。
新界234年初春,万花盛开,无穷无尽的花雨纷纷扬扬,掩盖世间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开始,而故事却结束了。
维克提姆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发生了太多事,无论是悲伤还是疼痛,仿佛都真实存在过。维克提姆从床上坐起来,脑袋晕沉沉的,梦境是那样真实,以致于现实倒有些虚幻了。闹钟此时响起,早上五点,他一愣,忘记为何定下这么早的闹铃。也许威特帮他记着,他们总是这样,威特方向感差所以出门时他就当人体导航,而他有想不起来的事情时,威特会展示犹如记事本般的记忆力。
维克提姆推开威特虚掩着的房门,里面没人。他的心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见威特从厨房里走出来,维克提姆才放下心来。
“早饭吃蛋炒饭可以吗?”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蛋炒饭,威特招呼他过来趁热吃。
隐约感到哪里不对劲,维克提姆坐下来踟蹰许久才道:“我们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做吗?你也起得好早。”
“哇哦,你忘了?”
“忘了什么?”话一出口,维克提姆的心口一阵抽疼。
“今天是你的小提琴独奏会哎!你憧憬了那么久,睡一觉就全忘啦!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我的独奏会?”
他从小钟爱小提琴,梦想有一天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将他最自豪的曲子演奏给全世界的人听。
过了七点,外面的天空依然很暗,仿佛要下雨,也好像天还没亮。威特催促维克提姆换好服装,一起赶到音乐厅。
音乐大厅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维克提姆忽然不想进去。威特拉着他进入后台,看起来比他还要激动。“你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是啊,他的梦想。
当帷幕拉开,台下座无虚席,维克提姆扫过一眼,全都是熟悉的面孔。他知道他们的名字,角落里的那个穿着银色礼裙的优雅女子是瑟舞,旁边是可爱的真桃,她在和格瑞姆说话,瑟舞只是笑。观众席中间是美斯特瑞,他的左手边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女人,大概是他的母亲。靠前排的位置上坐着未诗和她的父亲。再向前坐着桑格大叔,他又大笑着露出他的大牙,旁边的碧佑忒芙一脸嫌弃地给他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领。贵宾席上坐着母亲,妹妹,还有父亲……
这一刻,好幸福。
维克提姆奏响温柔的旋律,整个世界都沉浸在美妙的曲子里。幸福得想哭,他闭上眼,再不想睁开……
嘉南市最靠近帝都的一角,仿佛屹立在花海云端的爱丽丝学园最高一处的城堡上,那长长的红木走廊里,一道颀长身影远眺天边黑云。风扬起他银白色的头发,紫色的眼中波诡云谲,却隐藏哀伤与隐约的星火。一个同样身穿学生装的年轻人走到他身边停下,与他一起看向遥远天际的霞火,却轻声说道:“该变天了。”
“自你姐姐的事情之后,你就一直请假,很少出现在学校里,听说你这次到校,是为了办理休学手续?”银白发的青年轻声问道。
“休养生息,是为了更好的回归。”后来的男生从墨蓝色披肩下的口袋里拿出化装舞会专用的白金面具,动作熟练地戴在脸上,然后拉低礼帽的帽沿准备离去,“谢谢你帮忙,再会,我的挚友。”
长廊两边的樱花被风吹落一地,掩盖了独行少年身后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