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姬府打听到穆夕已经安然回到府中，只是稍微受了点轻伤，姬梵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她愣愣地望着天空，想着昨日的一切，如梦般冗长而跌宕起伏，太多的事，让她措手不及，太多的人，她来不及细想，于是她就连太夫人也没有见，就匆匆跑到姬霜的宜山院，迫不及待地要见姬霜一面。
见姬霜的丫环碧玺走出来，她迎了上去问：“霜姐姐醒了吗？”
碧玺笑得极是温柔，轻轻地抚着姬梵的手说：“霜娘子昨夜里病惊起夜，至凌晨时才睡，梵娘子来了奴等通传，也不见主人起身，奴婢看着，您不如明早再来，霜姑娘必定恭候您……”
姬梵愣愣地慢慢抽回手，看着碧玺眼睛，那里清明一片，她轻轻地问：“霜姐姐还没起？”
“是的。”碧玺低首行礼。
“可……”
“不然，奴再去霜主子那处通报，看能不能将她唤醒……”
姬梵摇摇头，说：“不用了……让霜姐姐好好休息……”
她转过身，身后乌鸦鸦的一片人随着她转了方向，姬霜的房门外，只站着碧玺一人……
姬梵停住脚步，猛然一转身，冲过后面的人群，拔开伸手拦住她的碧玺，冲向姬霜的房间，大声地呼喊：“霜姐姐……霜姐姐……”
她人小力弱，碧玺不愧为宜山院唯一女婢，身手了得，两步就拦在了姬梵的身前，抱住她的腰，大声道：“梵娘子，梵娘子……”
“霜姐姐，霜姐姐……你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姬梵心脏猛烈地跳动，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很乱，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一切都不会是像碧玺说的那样，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能让她知道……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冲上她的脑袋，让她有不顾一切嘶吼出来的冲动……
姬梵的仆人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帮也不是，拦也不是，只看着主子姬梵在碧玺手中挣扎，拼了命地想要冲进姬霜的房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不是不好好的吗，不是说明天就可以见着姬霜了吗……
可姬梵，演的是哪一出啊？
有些人看着眼睛都直了。
碧玺与姬梵僵持了许久，谁也不放开谁……
直到姬霜的屋子里传来悠悠虚弱之声“阿梵嘛……碧玺，让她……进来……”
庭院中的所有人，都呆立住了……
脸色都白得吓人……
因为，谁也没有听过姬霜这样的声音……明明之前姬梵来见姬霜时，她都是好好的……
可如今……
碧玺不再拦阻姬梵，姬梵却是手脚冰凉地呆在当地，没有迈出一步，好半响，才慢慢地挪动脚步走向姬霜的里屋……
穿过粉石精雕的雕格，百花缤纷的花栏，她一步步地迈出去，却是走到姬霜的床榻前，停住了步伐。
姬霜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除了三面整墙的书柜外，就只有一些薰草香花摆放在书桌床前，没有多余的珠宝古董装饰。姬霜床前纱幔围拢，半透明的纱围显出坐在床上隐隐约约的姬霜的身影，阳光披洒进来，坐在床上的她似乎变得有些梦幻……
姬梵站在姬霜的床前好半天都没有动，床上的人也未动作分毫，空气像是被什么东西静滞了一般，姬梵深吸一口气，才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拔开姬霜的床帏——
姬霜低着头坐在床上，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长长的发丝掩住了她的表情，便是姬梵出现在她身边，她的身体都没有动弹分毫。
姬梵身体颤抖如筛糠，脑子里呜呜作响，她的手指缓缓地，慢慢地靠近姬霜的手肘，声音轻颤地说：“姐姐，姐姐……”
姬霜还是没动，姬梵却是膝盖一软，跪倒在姬霜床前，用力地抱住姬霜的腰摇晃哭喊：“霜姐姐，你究竟是怎么了……”
她掀开姬霜脸边的发丝，却在看到姬霜的脸色后，眉头狰狞地皱起崩溃泪奔——“霜姐姐，你……你……”
姬霜抬起眼看着姬梵，失焦的眼神好不容易地看到她，轻轻地勾起笑，笑容恍惚，如果神智是在梦幻之中：“阿梵……你来了……”
她的眼，梦幻而迷离，没有一丝真实，没有一丝现实，没有一丝清明，没有一丝清醒……只有眼底无尽的悲哀，无尽的死气……
姬梵全身力气像被瞬间抽干了一般，软倒在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远离姬霜，眼睛透露着不可置信，用手捂住嘴唇低声呜咽：“不，霜姐姐……你怎么了，你……居然……”
姬霜居然吸食五石散……
那个智绝天下，风光霁月的姬霜，风华绝代，光华耀世的姬霜……她怎么会，怎么会……
姬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感到一股吞灭天地的悲怆充溢胸臆，看到姬霜这样颓废，她甚至比见到前世害她死亡的独孤寐更崩溃，只感到一种无尽绝望……她为什么要重生，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无能为力的悲伤……
那么完美的霜姐姐，那么善良的霜姐姐，那么让人心折的霜姐姐……
她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逼她到这一步，姬霜的身上甚至散发了一种毫无生机的死气……姬霜的智慧，姬霜的清醒，是否成了她的催命符，这个残忍的世道是否生生不能容忍活得太过清醒的人好好地活着……
姬梵泪流满面地冲上去抱住姬霜，也不顾她是否有意识，哭喊着说：“霜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要太过痛苦，你可以离开殷国啊，天大地大，你这么聪明，哪里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你可以去没有奴隶的栾国，你可以去女人主政的越国……你甚至可以隐居深山不问世事……为何，为何，你要逼自己成了这样……”
她嚎陶大哭，比天塌了还要崩溃，姬霜，她一直认为是她重生以来对人世的最大幸运，若是没有她，她怕是早早地被悲伤浸死，毫无生存的欲望……
可如今的姬霜却是让她无法接受……
……她甚至无能为力……
姬霜被她抱在怀中，眼神依旧涣散，嘴唇轻轻抖动，慢慢吐出一句：“……阿梵……”
姬梵的手肘用力地抱着姬霜的头，姬霜的脸颊却是慢慢地，慢慢地滑过一滴眼泪，溶进了姬梵软白丝绸水袖中，那滴泪，悄悄的，却是绝望的……
姬梵不懂姬霜。
姬霜的骨血里有一种“忠魂”。
有一种“正道”。
姬霜深深的爱着这个生她养她的姬家，深深的爱着这个生她养她的国土，深深的爱着这个国土上的人民，纵然这个国家满目疮夷，腐朽丛生，依旧是她骨血中至爱的国家，有些人，天生慈悲，天生重情，天生对国家有完完全全的归属感，可以被无尽杀情依旧忠于这个家族，这个国土。
姬家乃至于殷国有无数个让人指责批判的地方，有无数殷国人放弃它的理由。但都不能改变它是姬霜生她养她，将她哺育成才，滋养了她一切让她成长的地方。
殷国，它再腐朽不堪丑恶泥烂，也是她的母国，是她心中矢志不渝的祖国。
姬霜的骨子里，有一种风骨，一种风雨不摇令人心折的古时士大夫的风骨。
这种风骨在这个世道已是很稀有了，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的特质，但也是因为这样的特质，让她在情义与正义之间分割痛苦，生生被现实与世道折磨成了疯痴之人……旁人，却是束手无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