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一日的纷乱后,寂静重新回到这个山谷里的小小村庄。被囚禁在羊圈的山民不再暴怒地呼喝,不再用拳头或身体将那一圈牢固无比的木篱笆撞得砰砰直响。饥饿与疲惫让他们颓然放弃。
夜色渐深,如同浓墨滴入清水。深邃的黑暗将沉睡之息吹向大地,山民们昏昏欲睡,最终七斜八扭地歪倒在地。
不远处,几只瘸腿的山羚羊安静地注视着他们,微微扬起的嘴角仿若嘲笑。
抬头望去,星光微露。一绿一蓝,两轮如钩的月牙高挂于空。这是弦之月,十六位月相中的第一位。月精灵认为弦之月代表谋杀、战争与不详,这是属于挥舞月刃的战士们的月相。
就在这样的月亮下,有一行人从那逼狭的谷口处鱼贯而出,悄然潜行向前。他们总计十一人,每一个都穿一身漆成深色的皮甲,坚韧的羊皮靴子在地面上刮蹭出“沙沙”的细微声响。他们身上携着长剑、双剑、短斧或是匕首之类的轻武器,种类虽嫌杂乱,却每个人都身形彪悍、神容冷峻,显然全是些见惯了血的凶徒。
他们一直走到那一排窝棚的百步外,队伍里前数第二个人突然停下脚步,他身后的众人随之止步。只有最前面那人又走出十余步后才发现不对,连忙一脸尴尬地摸了回来。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胡子都没长全的山民。他凑到最先停步的那个男人跟前,佝偻着腰,不安地搓着手,一脸谄媚地低声道:
“大人……”
“就是这吗,夜猫子?”
“是的,大人!”
见男人不再理他,只是微微皱眉,望向前方的黑暗处,被叫作夜猫子的年轻山民急忙继续道:
“大人,不如先去救出我的同胞……您不知道,那小子和几个小妞都厉害得很。如果有我们帮忙,大人您也能……”
年轻的山民猛地闭上了嘴。
因为男人侧过了头,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看。男人黑发、黑瞳,这是典型的坦塔人特征。他的脸颊瘦而狭长,左眼眶上有一条蛇形纹身,眼神阴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夜猫子的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如筛糠,惊惶得就像一只被毒蛇盯死了的田鼠。他太清楚眼前这位是什么人了。这可是盗匪团的第二把手,青铜中位剑士,一向以阴狠毒辣闻名的“黑蝮蛇”比格斯大人!
比格斯大人不仅智计百出,还有一身极高明的剑术。一柄蛇形长剑如影如魅,剑刃上更是涂着见血封喉的毒药。要是因为多嘴多舌惹恼了这位大人,让他随手给自己一剑……年轻的山民悔得肠子都青了。
好在这位大人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重新向前望去。
比格斯被称为“黑蝮蛇”,不仅是因为他的剑术。他曾跟一条蝮沼蟒进行过一场死斗。死斗的终末,他斩下了那头爬虫的头颅,却也被这种剧毒的魔物咬了一口,最后完全靠着命硬才被人救了回来。
痊愈之后,他意外觉醒了两个稀有天赋。一个是「毒耐性」,另一个便是「红热探知」。
使用了「红热探知」后,比格斯眼中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个从红到绿,彩虹一般缤纷的不规则圆环,如墨的黑暗无影无踪。
“三个在里屋,三个在外屋,一个在灶台……体温很低,全部倒下了……一切顺利……”
他转过头,看着那年轻的山民,不屑地一声冷笑。
“厉害得很?她们现在就像案板上待宰的羊羔一样,随你扒光了怎么玩都行……”
年轻的山民不由得喉结耸动,咽了口唾沫。
他莫名地想到了那个女人。那个愚蠢的,为了女儿胆敢触犯村子的铁律,因而被当狗一样当众凌虐的女人。那个奇怪的,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从来不拿正眼看人的女人。那个就算被他压在身下,也一声不吭,像死鱼一样没有反应的女人。
但他喜欢那个女人,喜欢玩弄她,喜欢凌辱她。每次干她的时候,他都觉得说不出来的畅快。没有什么比把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女人踩在脚下,肆意作践更让男人兴奋的了。
而那几个美貌的职业者……只要想象一下,他就觉得脑袋仿佛融化,浑身就像猛灌了一大口烧酒一样热辣辣的。即便只是远远一瞥,他也知道那全是他从所未见的美人,是本该一生也无法触碰一根汗毛的存在。
“大……大人……那……我……”
他带着无比的忐忑与期待,声音都因兴奋而变得扭曲。
回应他的只有冷冷一瞥。
年轻的山民立刻像只鹌鹑一样缩了回去。
又是一声轻蔑的冷笑,比格斯回过头,对其余人道:
“摸两下无所谓,但不准动真格的,无论是谁。她们是那些人要的人。”
见众人凛然颔首,比格斯又对那山民道:
“之后我会送两个女人给你们,都是不到二十的少女,再免你们一年的纳粮。”
“啊…!多谢大人!大人仁慈!大人仁慈……”
比格斯懒得再理会这个满嘴谀词的山民。尽管一切一如计划,尽管嘴上不屑一顾,但他其实丝毫不敢大意。毕竟,上面可是说这七人里有四个职业者,最厉害的一个甚至是青铜巅峰的战牧双修。半辈子在剑尖上打滚的他早就想透了,经验老道说白了就是足够谨慎罢了。
他缓慢而几乎不发出声响地抽出腰间的长剑。这是一柄造型奇诡的异种剑,它有着弯弯曲曲、波浪一样起伏的剑刃。这种剑一般被称为蛇形剑或焰形剑。它不适于硬碰硬的兵刃相交,却能轻易撕开鳞甲以下的防护。会选择这种剑的,大多是不以蛮力见长的技巧型剑士。
这把剑用酸液处理过,表面灰蒙蒙的,不会反射出晃眼的金属光泽。除此之外,剑刃上还散发着微甜的淡淡腥味。这是比格斯涂抹的蝮沼蟒毒。
其余的盗匪有样学样,纷纷抽出用酸液处理过的武器。比格斯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快速而安静地向那窝棚冲去。
百余步的距离一晃而过,就在比格斯即将冲进窝棚时,一个霜蓝色的法阵骤然在地面上亮起。
“什……!?”
法阵极大,内外共计五层圆环相叠,几乎将这十余个盗匪都囊括其中。散发着霜蓝光芒的符文如游鱼般在圆环与圆环间飞速流动,圆环缓缓转动,变幻出一个又一个繁复而摄人心魄的图案。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变故弄得一愣。等到一个水晶一样的霜蓝光球浮现在法阵正中时,这些人才意识到应该躲避。
但是,已经晚了。
霜蓝色的光球猛然碎裂,一道无形的冲击波向周围荡开。所有被冲击波扫到的人都先是身形一滞,动作变慢,紧接着便感到了一阵直透骨髓的寒意。距光球最近的两个盗匪,更是一瞬之间就被冻成了冰雕。
下一个瞬间,同样封冻的地面仿佛苏醒了的太古巨兽。一根根牙一般、人腿粗细的冰锥倒突而出,层层叠叠地向盗匪们啃去。
这些盗匪欺软怕硬惯了,哪里应对过这样的攻击,身体又被冻得僵直,一个个只能一脸绝望地看着冰锥卷到脚下,然后便被挑飞、刺穿,破破烂烂的像肉串一样挂在半空。
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但比格斯已无暇顾及。冰球爆发时,他离得最远,受到的影响最小,实力也最强。他一个侧身,以毫厘之差躲过一排冰锥,又挥出一记「二连斩」,削平两根暴起的冰锥,并借力一个后翻,动作敏捷地跳出了法阵。
还没等他喘一口气,比格斯身后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浮现。那小小的身影平举右手,正好触及他的后腰。
比格斯悚然一惊,想都没想就反手一剑。但他却更加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从腰部往下竟一下子失去了知觉。那一剑只横移了三、四个拳头的距离,便再也无法递进分毫。
一股带着微微酸痒的麻木感,开始从他腰间向上蔓延,如同钉子一样将他的关节一个个钉牢钉死。他觉得自己就像落入某种巨兽嘴中的猎物,正被从下而上地一寸寸啃食。
体感的逐渐丧失,让他的意识完全集中于回响在耳边的低语。
“「寒冰之触」。”
随即,冰层漫过他的双耳,无尽的黑暗将意识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