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林则面部表情麻木,仿佛失去灵魂一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这番话让其他朝臣和李承很满意。
然而李承装作头痛的样子扶着额头问道:“朱礼,此事,按律应当如何?”
刑部主司朱礼突然被问道,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若是依我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惯例,安乐公主按律……当……当斩。”
朱礼说完最后两个字,议政厅内所有人一声不吭,他们看向一脸严肃的李承。
李承面无表情地问道:“那皇后和柳贵妃呢?”
再次被问,朱礼感觉自己都要尿出来了:“这事……啊,这事归礼部管,还请柳……”
朱礼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提到了柳清林,马上住嘴不敢说了,李承的连续两问让他由冷到热,吓得出了一脑门汗。
“那柳大人觉得如何?”李承就是要故意把话题引到柳清林身上。
柳清林并没有马上回答,但所有人都在等。
“回君上,臣不知。”柳清林的语调毫无波澜。
那不是淡然自若的毫无波澜,是不知所措甚、无能为力、甚至有一丝绝望的毫无波澜的语气。
苏锦听这几个字听得心惊,她实在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李承听完这话,沉默了一会儿,一直看着柳清林,柳清林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此事关系重大,朕,还需慎重考虑。”李承突然松口,同时又转了话锋,“这次,若不是唐大人及时发现此事,安乐以后说不定还要作恶,后果无法想象啊。”
听到这话,苏锦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部,原本低眸思考的她瞬间看向唐潜,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责问。
唐潜看苏锦的视线突然扫过来,头更低了。
柳清林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看向唐潜,又顺着唐潜眼神躲藏的方向,看到了满脸责问的苏锦,他仿佛明白了,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放弃了抵抗……
下朝后,从议政殿到靖安司,唐潜一直跟在苏锦后面,两个人都没有吭声。
苏锦站在模拟京都的沙盘面前看着京都的每一条街道和自己熟悉的建筑。
她知道唐潜站在她的身后,她很想质问唐潜,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在昨天告诉她,但是她知道现在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现在能为柳家做的事,只有接下来这一件了。
唐潜见苏锦一言不发,先开了口:“苏大人,你昨日早早就回家了,下官拿到证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为了不打扰苏大人,所以下官就没有马上告诉你。下官确实亲眼目睹了安乐公主的事,但当时一切都很混乱,下官不敢只凭看到的景象就妄下定论,所以还是决定等证词送到后再下定论,还请苏大人不要怪罪……”
“靖安司主司是你,你这么做也是职责所在,本官并不怪你。”苏锦叹气,然后转身,“况且那安乐公主的行径确实毫无人性可言,就算真的按律斩杀也理所应当。但是,柳贵妃和皇后被牵连,我……我觉得不应该……”
唐潜问道:“苏大人,下官不懂,为何柳贵妃和皇后不应该受到牵连?从小教书先生就说妇人应当相夫教子……”
苏锦听到唐潜这话,想起了王晏曾经对自己的教导,又想起王晏一破常规写出的那篇提倡给妇女更多自由的《妇女论》。
如今民间的教书先生和教书院的先生虽说都敬仰王晏,但他们都选择忽视了这篇《妇女论》,甚至在背后讨论《妇女论》时,不乏轻蔑的嘴脸,可见王晏的影响力并没有打破陈旧的思想,这让苏锦不禁有些心寒。
“唐小弟,”苏锦改变了策略,“你小时候可有因为太顽皮让父母担惊受怕的时候?”
唐潜思索了一下:“有过……”
“那你觉得你的父母担惊受怕,是你的错,还是你母亲的错?”苏锦直视着唐潜,希望引导唐潜。
子女不教当然是父母的错,但唐潜的顽皮和李映容的残忍绝对不能做类比,苏锦只是模糊了这一点来使唐潜的认知在此时稍微改变,毕竟她的当务之急是为柳家争取一点希望,所以,虽然苏锦内心十分痛恶这样的自己,但在此时,她还是决定这么说。
听完苏锦的花,唐潜一直在沉默了。
“我曾跟随王晏大师学习,他教导我不把一个人的错牵连到别人身上,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苏锦最后搬出了王晏,希望能打动唐潜。
“我知道先皇还在的时候,当时的柳贵妃对苏姐姐有恩,但是苏姐姐对柳家的感恩之情已经深到可以包庇柳家了吗?”说完,唐潜的眼眶竟然红了。
这让苏锦始料不及,她赶紧安抚道:“柳家并无错,错的是安乐公主,我没有包庇柳家,我只是不想让安乐公主的错牵连到柳家没有错的人。”
唐潜一边压抑着抽泣一边说:“苏姐姐也当过靖安司主司……苏姐姐可以把一切事务都处理好……而我却不行,我想努力当好这个主司,这样便能与苏姐姐并肩而行,便能不负君上重托,但是没想到却给苏姐姐和柳家带来了麻烦……”
唐潜这一哭让苏锦的心软了一些,此时的唐潜就像是一个自以为做了好事会获得夸赞,却不知自己闯了大祸而受到训斥的委屈的孩子。
苏锦轻轻开口:“我明白你的心情,我……”
“苏姐姐,我同意你说的,不能把一个人的错牵连到别人身上,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来教我好不好……”
唐潜的身高比苏锦矮一点点,他抬眸看着苏锦,眼眶还有些湿气,一张毫无防备的、孩子气的脸完全呈现在苏锦面前。
苏锦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唐潜的脸,大大的饱含感情的眼,此时因为急于获得答案而上挑的眉头,紧咬牙关而绷紧的下巴,还有属于少年的圆润的两颊……
苏锦心中已经干涸的一方天地,就这么被挂在他睫毛上倔强不肯落下的泪水彻底滋润了,她突然有些心虚,她心中不禁想道:他大抵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