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次上元节宫宴后,苏锦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柳清林的生活中,苏锦在宴会上那薄凉的眼神让柳清林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他彻底放弃了对苏锦的期待。
说到底柳清林与苏锦根本就不熟,他也不是那种对回报有很强的执念的人,教书院中帮苏锦解的那个围,只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举手之劳而已,以柳清林的身份也无需去怜悯一颗因为自己一时兴起而特意浇灌却枯萎的花草。
其实当时的柳清林自己没有意识到,在前车之鉴的惯性下,比起付出后感情没有得到期待中的未来的失落感,他宁愿直接把期待扼杀在源头。
柳清林很快就适应了没有苏锦的日子,继续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日子,与其说任何事物都泛不起柳清林心中的涟漪,还不如说任何事物都进不到他的心里。
柳清林再一次,也是他在去六合山之前最后一次见到苏锦是在他十九岁那年的秋天。
赏秋景在唐国一向都算是风雅之事,凡是在京都城中居住的名人志士,非要去郊外的枫树林见一见那红了的叶子才算是不辜负这番好景色,柳清林自然也不会错过,只不过那日柳清林从郊外回京都城时,在城门外遇到一队骑马的人。
唐国有规定,凡是进入京都城的人都要例行检查,连柳清林的马车都不能避免,更别说那队人马,而且那队人马数量有些多,至少有三十多人,检查起来费了一会儿功夫。
柳清林的马车在靠后的位置,自然要等着,一起出行的丫鬟觉得马车里有些闷,便问柳清林要不要掀起窗帘透透气,柳清林应允后,丫鬟便把窗帘挂了起来。
柳清林一时无聊,看向窗外,看到那队正在接受检查的人马后,注意到了其中一个身影,在那么多强壮的男子中,那个瘦小却挺直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出。
跟在那队人马后面的是一个马戏班子,那马戏班子的牛车上睡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一身苗疆服饰,看样子是从苗疆远道而来的。大概是睡得太香了,连嘴角流了哈喇子都不知道。然而就在这时,那小男孩翻了个身,撞倒了他身边的一个竹篮不说,自己还滚下了车。
只听那小男孩“哎呦”一声后,吓得跳了起来:“蛇,爹,蛇跑了。”
原来那竹篮中装着一条大约四尺长的蟒蛇,此时那蟒蛇趁机跑了出来,正在人群中窜来窜去。
众人听到那小男孩的叫声后,连忙查看自己的脚下,一个年轻的女子看到那条蟒蛇后,吓得哭喊起来,接着周围许多人也看到了那蟒蛇,下意识地往一边躲,你推我桑中和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京都城外一片混乱,就连距离城门较远的柳清林的马车也受到了波及。
这突然的混乱自然也惊动了城门口的那队人马,他们也赶忙回头查看。
然而,当那个瘦小的身影拉着马回头时,柳清林呆住了,他双唇微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人是苏锦。
对于十几岁的小孩子来说,可谓是一年一个样,那年只有十四岁的苏锦也不例外,但柳清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三年后的苏锦。
因为苏锦的眼神没有变,那呆滞无神,似乎发生在身边的骚乱与她无关的淡漠眼神与三年前上元节宫宴上与身边的节日气氛格格不入的淡漠眼神毫无二致。
人对事物的记忆很容易模糊,但人对感觉的记忆会化为一个随时可以重启的机器,就像一个人在寒冬中掉进了冰窟窿,闭着眼在水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和窒息的恐惧,此人以后再次见到冰窟窿时,会在脑中重新演绎自己曾经的经历,不需要碰触冰水就会重新体会到那股寒冷和恐惧。柳清林对苏锦便是这样的道理。
因为那蟒蛇到处乱窜,所以混乱还在继续,而且,那蟒蛇正朝着柳清林的马车爬去。
拉车的马因为人群的骚动受了惊,车夫正在全力拉住缰绳以求稳住车身,但马车还是晃动了几下,柳清林虽然十分镇定,但为了保持平衡,也用力扶住了窗户,马车中的丫鬟胆小,惊叫了好几声。
稳住身子后,柳清林再次看向苏锦,只见苏锦身边的一人对苏锦说了一句话,苏锦听后就好像生锈的剑被重新铸造过一般,敏捷而强势,她飞身下马,拔出别在腰上的匕首,施展轻功飞到那蟒蛇附近,寻机踩中了那蟒蛇的七寸,匕首出刃,一刀割下了那蟒蛇的头。
这一切,正好发生在柳清林眼前。
那蟒蛇的头被割掉的瞬间,刀口喷出了一些血,苏锦虽然用袖子挡了一下脸,但额头和头发上还是被喷上了一滩血。
那血向下流,划过苏锦的眉毛,最后糊住了苏锦的眼睛。
苏锦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然而没擦干净不说,还把血摸到了脸上其他地方,这一脸血再配上苏锦冷漠的面孔,让苏锦显得有些可怕。
柳清林见状对丫鬟说:“那姑娘算是帮了大家和本公子,你拿着水囊和手绢去帮那姑娘清理一下。”
“是,公子。”
那丫鬟拿着东西小跑来到苏锦身边时,苏锦已经收起匕首准备回到自己的队伍中了。
柳清林的丫鬟赶紧叫住苏锦:“姑娘且慢。”
苏锦回头,语气有些冷:“何事?”
那丫鬟愣了一下,然后道明来意:“我家公子命我来给姑娘擦擦脸,姑娘你自己可能看不到,你的脸上还有血迹。”
苏锦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脸,只问:“你家公子是何人?”
“我家公子是柳家柳清林。”说完,那丫鬟还指了指柳清林的马车,“那是我家公子的马车。”
苏锦往那丫鬟指着的方向看,与正在看他的柳清林四目相对。
柳清林在苏锦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意外,他心想:这丫头难道还记得我?
直到苏锦对着柳清林的马车拜了一拜,柳清林才回神,冲着苏锦点了一下头,见苏锦转身任凭丫鬟擦拭她的脸后,柳清林内心有一种自作多情后的尴尬,于是他选择把窗帘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