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少欢深吸一口气接着闭紧口鼻,运起了刚刚习得的树息小法,顿时感觉就像是剥了皮的虾一样,皮肤变得极为敏感,虽有一丝冰凉,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与衣物摩擦带来的灼烧刺痛感,同时口鼻就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喉咙处就像是塞了一团棉布,想喊喊不出声,与刚刚在饭馆里试运功的时候情况一样,功法奏效了。
来人进屋之后先是叮叮当当的摆弄着东西,解释便是一阵哗哗之声,按照于少欢之前对房内的观察,他应是在烧水。
将水壶坐在了小炉子上后,那人便出门了,于少欢微微转头,对着贺新郎眨了眨眼,似乎是在询问是不是可以先收功喘口气,贺新郎小幅度的摇了摇头,示意保持现状,于少欢又转头告诉姜且不要乱动。
仅仅是两次转头就费了好大力气,随着初运功的新鲜感逐渐淡去,于少欢现在觉得这套口不能言,身子只能蠕动的秘术奇蠢无比。
贺新郎缓缓的支起手臂,在棚顶上写了“二人”两字。
刚刚写完,房间的门就再次被打开了,一个略有苍老但厚重的声音传了过来,“步通,你去把洛儿唤来,再去府门口守着,歩婴他们马上就要到了,他们来了之后,让他们直接到这里。”
另外一个人应下之后便出去了,只留老者一个人在室内。
此时姜且也如贺新郎那般缓缓的支起手臂,在顶棚上写了一个承字。
贺新郎在姜且刚写两笔的时候,就已猜到了来人是步承,于少欢也仅仅比贺新郎晚一瞬想到此人便是陈四林提到过的洞庭巨鲲。
想到这个盘踞洞庭湖七十年的大佬就在离他不到二十步不到的地方摆弄茶具,于少欢的心跳不由得快了一拍。
没过多久,房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男音传来:“岳父,您叫我。”钟洛到了。
步承唤钟洛去坐下,接着便送上了一碗茶。
钟洛苦笑道:“小婿真的受不了这茶的油腥之气,岳父不要为难我了。”
步承放下茶碗开口道:“我也不喜欢这茶的油腥之气,你看我虽然天天摆弄这些,但自己喝过几杯?”
一阵茶碗碰撞的声音过后,步承继续说道:“年轻时,我也像你和婴儿般喜欢在喝路边茶博士大壶中的凉茶,简单解渴,比这滚烫的油腻茶汤要强多了,但是你可知我为何宁可费劲功夫做出一碗谁都不爱的茶汤,也不再喝凉茶了吗?”
于少欢虽明知他口中的“婴儿”指的乃是歩婴,但听起来仍感觉怪异无比。
钟洛开口答道:“是为了修身养性吧,岳父大人这二十年身体越发康健,想来与这茶道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惜小婿总是静不下心来做这些事。”
“屁的修身养性。”听得步承爆出了粗口,于少欢愕然。
“你当老夫是端木氏或是谢家的那些个伪君子么,我活了九十多年,就是不知道修身养性是什么意思,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我一样吃喝嫖赌,而且就是死不了,你觉得气人吗?”
气人,架子上的三人同时在心中答道。
“在几十年前,我刚刚退下来的时候,总是有人找到我这里,让我帮这样那样的忙,起初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无非是帮曾经的老兄弟说句话,调节些事情,例如帮助江陵那个瘸子讨回他被强占的祖宅之类的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随着时间变化,这些人找我的事情也越来越麻烦,越来越难处理,但无也无法拒绝,因为每当我想罢手不管时,他们就会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地道:‘步老哥是退了,无牵无挂快活潇洒,不像我等后辈无能,现在还在江湖苦苦挣扎……’屁的潇洒,天天都要给他们擦屁股,哪来的潇洒,烦躁才是真的,这与我想象的归隐生活,差的实在是太多了。”
“尤其是那一年,方歌和左恽联手,做掉了当时长江上的龙头势力江安会,分管了长江,这本是极为正常的帮派斗争,那一年大雍不被干掉几个帮派啊,再说方歌左恽也没有对江安会斩尽杀绝,不仅客客气气地礼送活着的长老出了荆州,还给足了盘缠让他们去投奔亲友,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可这些老头既不投奔亲友,也不觅地寻死,反而偷跑来找我,让我给他们做主,我能做什么主,虽然你们这些阎王不留的混蛋唤我一声兄长,可方歌左恽不是也称我一声伯父吗?你们不想分割利益,又技不如人,被后期的晚辈击败,我又能说什么,虽然最后方歌二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江安一城还给了他们,但这些件事却让我明白了,只要老夫不死,就恐怕要一直处理狗屁倒灶的破事。就在我考虑诈死脱身时,有人给我出了主意。”
钟洛接道:“夫人的主意,茶道。”
“正是步玳给我出的主意。”步承呵呵笑道,“以后凡是上门来的,先喝上三个时辰老夫的茶,两伙人找我调节矛盾,谁喜欢我的茶我就帮谁,如此不过半年,找我的人就越来越少,两年后,就再也没有人找老夫了,即便是二十年前,谢家两个最出色的晚辈被困在南阳时,谢恭伯那个伪君子也没有找我。”
钟洛再次苦笑道:“那次谢叔叔可是给我写信了。”
步承沉道:“我知道,你也应下了,如果不是你提前给陆江则报信,他绝对出不去襄阳。”
听闻此言于少欢转头看向贺新郎,贺新郎颇有恍然之意,似乎正在为自己得知一个秘密而窃喜。
“洛儿。”步承声音有些低沉,“在那次之后,我便发现,你做事喜欢和稀泥,这种手段在虽然好用,但在两个地方,它是不合适使用的,一是应对高门大阀时,当日里你既然放走陆江则,就该多带些人跟他一起去,站在王谢二族那边,既然不去,就该配合韩纹抓人。如你这般做的结果无非是两种,一是陆江则当日里死在了南阳,那你就是同时开罪了王谢陆韩四家,二是陆江则成功保住了南阳,那你便是开罪了韩家,而王谢二家也会记住他而不会感激你。”
“除这个外,在应对远近亲疏时,也绝不能和稀泥,就比如前日里杨项和张曲坤在衡阳打得不得开交,杨项来找你帮忙,你与高涟是生死兄弟吧,而他张曲坤又是什么东西,你当日就应该直接把他打的告病归乡,让杨项牢牢的控制住衡阳,那便对了。”
“和稀泥这等手段用惯了,那么等有一天,这滩泥大到搅合不动了,就会变得无计可施。比如说你明日的寿宴。”
章程来了,于少欢微微转头,可以看见姜且兴奋到发亮的眼睛。
钟洛随口答道:“就如往常一样吧,让他们自行解决纷争吧,我派些人盯着就好了。”
听闻此言,姜且极为失望,这若是章程的话,说出来是没人信的。
步承哼了一声骂道:“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听你放这个屁吗?长江上那点事,等殷初平到了,你们有的是功夫去处理,我问的是东府来到之事,这次来的,还是那个假和尚张君夜吧。”
于少欢闻言再次看向姜且,发现姜且也是一脸愕然,心里突然一激,好像要听到了不得的事情了,至少比长江上的事情要大。
钟洛沉默好久,方才开口说道:“我已经应下他了,会协助他。”
步承闻言也不惊讶,说道:“你可想好了。”
钟洛长叹一口气道:“我别无选择啊。”
步承说道:“这便是你常年和稀泥的恶果了,天下人虽然尊你荆州盟主的地位,却不敬你,也不畏你。”
钟洛道:“可惜我现在才想明白,去年左恽来找我时,我便应该将他护住,而不是放他回去,此事我后悔了整整一年……”
“或许只是事到临头才开始后悔的吧。”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便是开门的声音伴随着几个人的脚步声,“去年我要去帮左大哥的忙,如若不是姐夫向爹告密,爹又怎会建了一个铁屋子将我关了起来,等放出来时左大哥已经被韩道琥害死了。”
听他的称呼,架子上的三人便已知道这人是歩婴。
步承喝道:“他那是造反!”
“正是!”钟洛也在一旁说道,“左恽举旗造反之时,便已没有退路了,我后悔的也只是没能阻止他,而不是没去掺和。”
“哼,韩氏势力虽大,但在荆州他还转不动,若是姐夫肯出手相助……”
“步兄。”又是一人打断了歩婴的说话,“左恽之事已经盖棺定论,多说无益,为了少生事端,我们不要再提了。况且步兄长街刺杀,将韩道琥送回了老家,已经足以展示义气了。”
歩婴闻言也只得勉强说道:“那只是收回些利息,早晚有一天我要收人此贼,给于大哥、谢大哥还有左大哥报仇。”
没有理会歩婴的嘟囔,先前说话之人再次开口道:“晚辈殷初平,见过步前辈,本想寿宴之后亲自到武陵去拜访步前辈,哪知在此提前相与,礼数不周,前辈见谅。”
殷初平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声音传来:“晚辈张君夜,见过步前辈。”
姜且听到张君夜的声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面色发苦的看向于少欢。
于少欢恍然不觉,心中只是在想着刚刚歩婴说的话,于大哥……是说师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