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回走的时候,言慎左手拎着空荡荡的垃圾桶,右手将雨伞举过她的头顶。
她有一瞬间很惊讶,被他捕捉到。于是解释:“你太矮。”
陈欢:“......“好吧,她有错,她悔过。
细密的春雨不曾沾湿她的衣袖,身边是少年人的体温,还有淡淡柠檬味洗衣粉的清香。
教学楼就在眼前,意味着这样的温度只是暂时的。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猝不及防地就这样跃然纸上,甚至来不及阻止。
大概是某一年的春天,也许也下着雨。
言慎感冒发烧,自己去便利店,她在律所上完晚班之后去找他,房子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她等了有一会儿,终于听到开锁的声音。
他收伞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雨的寒凉。
她正想责备他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得亏还是当医生的人。便听到那人极致宠溺的一句
“刚刚路过你最喜欢的那家咖啡店,没有摩卡了,带了杯卡布奇诺。”
也许是那一双眼太温柔了,像一把锋利的猪骨刀,咔擦一声就往她面门上劈。
她对可可粉过敏,从来不喝咖啡,也不喜欢摩卡。
想要张口反驳,却又不敢。为何不敢?因为那个时候,他不怕失去,她却害怕到骨子里。
于是握紧的拳头藏进衣袖,指尖深深划过的,是她自己的掌心肉。
分手的那件事吧,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挺事逼的,这也不痛快那也不痛快,有个这么优秀的人为了骗你,把你当傻子,费尽心神。结果还天天想分手。
后来她想明白了,对于那些死活都得不到的人,天天看着,是对自己的残忍。
然后,然后。
一脚落,浅坑里水星四溅,脏污的泥点沾湿了身旁少年的裤腿,她猛地趔趄一脚,手臂被他一掌拖住。
她瘪了瘪嘴,眼神里流露出十二万分的不好意思,说
“对不起啊。”
言慎松开扶住她的那只手,重新拎起刚才被扔在一边的垃圾桶,眉头都没皱一下,极淡地说了一句
“走吧。”
分别的时候,她关后门,他关前门,一声招呼也没打,锁落下的声音响过,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回家。
她忍不住在走到校门口时往回看,猜测他是早一步还是晚一步,然后在目光落空之后若无其事地回头,继续往前走,陷落在车来车往的人世间。
到家的时候,门口放着行李箱,她疑惑地换鞋进门,看到已经西装革履正在厨房的老陈。
季女士把一小瓶辣椒酱还有另外好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装到海绵收纳袋里,乍一回头时看到她藏在门外,便喊了起来
“躲那干嘛呢,快吃饭了。老陈你药带了吗?”
“带了。”
陈欢问
“干嘛呢这是?”
“你爸,这不去雪区出差吗,得要小两个月呢。”
出差?这在上辈子可没有过。吃国饭的单位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有外派,不是评职称就是要升职。
老陈这不是出差,是写履历去了。
陈欢心里一咯噔,忙问
“去哪啊,那片不是有高反吗?老爸又有低血糖......“
季女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没事儿,药都带齐了。快点吃完饭给我去预习功课,明天就开学了知不知道。这小孩子家家的......”
忙完后季女士两手空空站在客厅里目送老陈出门,嘴里干巴巴地说着
“一定记得一天一通电话报平安知不知道。”
老陈冲陈欢使眼色,小声说
“快哄哄你妈妈,不然等会儿要哭了。”
陈欢哼了一声:“你的老婆干嘛让我哄。”
老陈便又说
“我们小乖在家要听妈妈话,不许乱吃东西,好好学习,争取把第一再抢回来!”
陈欢啊,她静静看着老陈尚还浓密黑亮的短发,鲜亮的面庞,她不曾失去和永远怀恋的所有,竟使眼泪爬上眼眶。
只好故作傲娇地做保证
“我才不会呢,大家都知道我是整栋楼最乖的小孩子。”
季女士又被逗笑,过来捏她的脸,笑骂着
“要不要脸的啊你,还是一个女孩子呢。”
陈欢:“哼。”
她也会想啊,这世间情爱,孤独,单薄,不通人性。幸好还有爸妈是唯一的救赎。
进入社会的那几年也经常听到这样的话,说,如果你经济独立,见识过世界,就不会纠结一个男人到底爱不爱你。
那时她自觉已经见过世界,却依然觉得他最好。
让她磕首放弃,连多说一句都不敢的大概是另一句话吧————这姑娘她妈妈哦,守寡来的,指不定多想高攀咱们言家呢。
于是一刻也不忍多呆,只害怕弄脏了妈妈刚洗好的围裙。
怎么还在想?怎么就过不去?
周一上午的第一次班会上,除了安排班干部之外又重新调整了座位。
陈欢和原先四班的一个女生坐在一起。该女生性格文静,腼腆爱笑,甚好甚好。
以为就这样的时候,言慎同学在后排举手
“老师,我近视眼。”
陈欢心里嘀咕,初一就近视眼啊,现在的小孩真是堪忧。
更让她堪忧的是,当老师问起“有没有前排的同学愿意和言慎同学换个座位”的时候,前桌的某女生,前前桌的某女生,还有她的同桌都红着脸举起了小手。
呵呵,挺好的嘛,这个班的同学真是团结友爱得很......
然后她就眼看着言慎那再长两年就突破一米八的大高个落座在她前桌,把她可怜的视野挡的一点不剩。
她左歪右歪,伸长脖子去看数学老师讲最后一题的板书的时候,总能看到言慎修长白皙的后颈。或许因为太瘦的缘故,中间凹进去一条浅沟。
鼻尖嗅到柠檬香,幽幽地从眼前的少年身上传来,她并不厌恶这种味道,甚至觉得有些好闻。
或许,她只是介意这个少年的存在。让她思绪不得平静。
下课之后,陈欢去办公室找到班主任。
”老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换一个位置。”
班主任有些惊讶地从教辅文案中抬起头来,将目光聚焦到陈欢身上。
在她看来,或者说是依据她从别的老师那里听到的,陈欢是一个好学生的最佳模板,成绩优异,服从纪律,很少给老师添麻烦。
“怎么突然想到换位置?为什么班会课的时候不讲?”
“言慎同学长太高了,我看不见黑板。”
陈欢说这句话的时候,余光刚好撇到办公室门口的言慎。
她顿了顿,转头去看,果然是他。少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细密深长的眼睫毛低低垂下,看不清眼眸里的神色。
这叫什么?当场抓包?所以妈妈从小告诉她背后不要说别人坏话.......陈欢还来不及尴尬,就听到班主任挺严肃地说:“这样吧,你去问问有没有同学自愿和你换下座位,毕竟你这种情况,换个同学做那个位子也会遇到同样的困扰,或者你可以和言慎同学商量一下,让他稍微弯一下腰还是怎么样。欸?那个言慎,刚好说到你,过来一下。”
言慎看了陈欢一眼,然后走到她身旁停住脚步。
女孩的马尾搭在雪白的校服上,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嫩白的脸上嘴唇微微抿着,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收回目光,他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陈欢的背又僵硬了几分——妈的智障,她要被自己尬死了。
“哦是这样,我看你这个子啊确实是有点高哈,坐太前面很容易影响别的同学学习,也要怪我,那时候安排座位的时候没有考虑清楚。你看一下要不跟陈欢换个座位?她坐前面你做后面。”
陈欢眼睛亮了亮,这样挺好的,她可以接受。
言慎蹙了蹙眉,他原本就很有些清冷的气质,眉头一皱便显得更不好接近,班主任咽了口口水,听到他说:“我可以和姚乐同学换个位置,她后排是薛祁伟,比我高。”
陈欢默,姚乐同学,是她的同桌。她背在身后的双手相互间紧了紧,脸上扬起一抹蓄势待发的微笑,刚想说这样不太合适,就听到班主任板上钉钉的一句:“那就这样。你们自己回去换个位置,有问题再跟老师说。“
陈欢已经死了。她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然后就在另外两个人都以为问题就要完美解决的时候,陈欢又弱弱的说了一句:“老师,我不想跟男生做同桌。”
班主任开始赶人了,边赶边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还搞男女歧视呢,先就暂时这么定!我这还写教案呢你们一天天的,就是嫌我事还不够多。”
陈欢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她没办法跟姚乐解释,怎么去了一趟办公室之后言慎就成了她同桌。班上一群牛鬼蛇神,还指不定要传出怎样的闲言碎语。
又或者,她可以和姚乐换个座位。
正低头想着的时候,身后冷不丁传来少年青春期时略有些低哑的声音:“你看不见为什么不和我说?”
陈欢愣愣回头:“啊?”
言慎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问:“你怕我?”
陈欢更是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怕你?我又不欠你钱。”然后就看着这个人清隽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说:“那就好,新同桌。”
是一瞬烟火燃过漆黑夜空,一切终归寂灭。是一场盛夏融化峰顶积雪,全球海平面升高,你与我都将窒息奔赴死亡。
他笑了。
陈欢耸了耸肩,脸上是一副随便你,与我无关的神情,转过身去。
她怎么敢在他的面前露出马脚,他不知道的,她是怎样深深喜欢过那个长大后的他,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