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珠江城市带,“极昼时代”里全世界的焦点,鲜有人没见识过这美丽的名字和她美艳的真容,卫星描摹的画卷里,仰慕她的城市们像是一段黄金珠宝铸造的电脑主板,这条江曾是半个世纪的人类金融焦点之一。
北至江浙沪,南至印度尼西亚,西至西亚荒漠,东至夏威夷,全是一座一座城市连接起来的“叶脉”城市带,从陆地城市到海上城市,由海上城市到连接国际空间站的悬空城。
在多数派妄言能源充足的梦呓下,人类文明本该如设想般波澜壮阔。
一朝一夕后,全球化的城市们如同不添新柴的火堆,尽数熄灭,“极昼”落幕。
珠江也许是疲于了点缀广州和禅城以及海上悬空城上百年的交合,已经褪去当年气盛时代的浓妆,可一旦入夜,市中心的江流依旧辉煌如初,这是绝世名伶最后的遗响。
直到广州政府停摆,珠江今日突然丢了这半壁辉煌,只有禅城一边的“五羊绕岳”巨像依旧伫立。
小蛮腰褪下了一个世纪的舞服,换上了惨白的丧服,且还是天空偶尔现身的月牙反射的。
珠江边开始下小雨。
金属质地的复古画舫死气沉沉地驶过小蛮腰,像是正在偷腥的老鼠从广州的那一边潜回来。
它缓缓停靠在无人的码头,这个码头搭载过半个世纪的游客,珠江夜游盛行了半个世纪。
禅城太老了,生锈的码头虽然不至于废弃,但一只巨兽靠过来,仍然难以承受,让人牙酸的声音幽幽回荡。
“扑通!”
数百斤的重物从五十米高的甲板高高抛入水中,一瞬间血腥扑鼻,两名赤身的侩子手窃窃私语。
他们回头走入船中,暗门一打开,船深处的人声如沸腾一般燥乱,喊杀声和叫好声朝两人扑面而来。
——“接下来,有请!雷氏狮子头!”
大厅里足有近半万的人呐喊,这里是“地下”的拳馆,押注、坐庄,画押、结算,这样的轮回每二十四小时完成上千轮。
不论是在任何时代,这样的拳馆都不会缺席,他和罗马斗兽场存在的意义一模一样,那就是服务权贵和喜欢人血馒头的大众。
罗马活到了现在。
在黑压压的人群前,席位的排列拱起来许多焦点,他们是来自禅城上百个非废弃城区的贵客,是这个上千平方米的赌桌上的大赌徒,此时正屏着呼吸看着即将脱离荷官之手的牌面。
圆形的斗场被踩在所有观众的脚底,幽邃的通道里隐隐有狮子似的低吟。
咔啷、咔啷、咔啷……
金属交鸣声由远及近,聚光灯下,红铜色的铠甲露出一角,戴着神鸣的盔影终于桀骜地登场。
他缓缓地戴上另一层狮首面盔,然后抬头冷冷地看着他的敌人。
一名正瑟瑟发抖的黑袍矮子。
神鸣的豪猪辫狂野地扬起后又洒下,和他的呼吸一起一张一合,这意味着他绝无轻敌,神鸣外接链的呼吸动作诚实地表达了他的想法。
位于焦点坐席中的极小数贵客们终于放下了心,看来雷狮不是肤浅的格斗者,不会轻易在阵前轻敌。
——“各位押注在雷狮的客官们看好了,”主持人异常地兴奋,“神鸣在呼吸,这是神鸣代谢同步的迹象,意味着我们的雷狮起码是四级精神锁的强者!你们没有押错!”
“啊噢~”
呐喊声混杂成一片,主持人也跟着吹起口哨来。
“巫婆会不会在雷狮手下继续胜利呢?”
巫袍矮子仍然在不停地抖,牙尖打颤的声音甚至都要盖过场外浓烈的欢呼,但场内任谁也不敢再为他同情。
就是这么一个家伙,连杀四名对手,当场拔出并生吞了他们的生殖器。
“达叔,”老齐在平民堆的角落里兴趣盎然地说着话,“我可全押你身上了。”
——“老板,都给你卖命二十多年了,还说出这种话?”老达叔洒脱地笑笑,“看我怎么撕了他。”
耀眼的斗兽场里,雷狮按照规矩掐断通讯信号,进入倒计时准备,老齐的电话也刚刚挂断。
开始了。
——“3、2、1!”
一时间,场内场外同时沸腾起来,被蔑称为“巫婆”的矮子发出刺耳的讥笑,他腾空而起,速度快得无法让人捕捉。
但在四级精神锁者眼里,比子弹要慢太多太多了。
——“天啊,雷狮不枉同步代谢的威名啊!他抓住了绕场奔跑的巫婆!”
一切变化得太快,强者的战斗间,解说已经多余了,或许刚刚解释完第一个招架的动作,格局就已经完成好几个转折了。
“巫婆”被抓住之后,属于他的豪猪辫纷纷竖起,他的外骨骼瞬间被惊醒,巫袍眨眼变成了烟状,一瞬间不能分辨他四肢的位置。
弥漫的白色烟雾里想,他扬手朝雷狮的裆部抓来,雷狮并未躲避,他应对十分老陈,直接将巫婆给丢开。
巫婆后翻两圈,介介地笑两声,停在原地。
敌人的外骨骼像是有着巫术,他附着在雷狮的手上,冒起青烟,雷狮眼中终于流露出那丝轻蔑。
“呲呲……”
雷狮摩擦爪间时,短瞬的蓝光盖掉了可笑的聚光灯,驱走了那些有腐蚀精神作用的活跃微生物孢子。
雷狮立于场中央再也不动,时间竟然充足到主持人可以解说到这一步。
——“那是麻痹神经菌落!先前的那名选手没有事前准备应对,倒在了这里……”然后他说不出话来了。
一段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飘过,似乎只有几个呼吸,又好像长到烧十柱香那么长。
直到那某种维持现状的弦被打破,巫婆被平衡抛弃,像一块黑炭轻盈地倒在地上,碎开。
人们才意识到,胜负已定。
——“天啊!太强了!发生了什么?!巫婆被电死了!”主持人已经难以自持淡定,这种激动绝不像平常那样蝇头小事就哇哇乱叫的解说热场素养,而是由衷的惊叹。
——“比赛结束,请败方画押并结算筹码。”
场内外一片嘘声和喝彩。
程序直接了然,这里不会浪费一点时间,败了一场就换下一场,死了一个就搬走一个。
幕后的男人十分愤怒,他在幕后的包间里狠狠掀翻了桌子,盘中的葡提子落了一地。
“快给我查!这突然冒出来的是谁?!查!”他狠狠踢开旁边的男侍,然后冲上去拼命踩,血浆一地,受害者不知死活。
他松脚跨过那具倒地的身体,缓缓穿过幕布,“如果他没有主人就赶紧收服了,不降就剁了他!”
“齐老魔来了!!”
忽然包间外一声惨叫响起,数道漆黑的人影走了进来,他们穿着整座船面料最上乘的正装缓缓踱了进来,胸口上挂着失火酒吧的徽章。
徽章很奇异——在“扒皮人”上点火,他们喜欢自称纵火犯。
“哦~你想剁了谁?”齐老板突然从另一片红幕布中走进这包间,“雷狮可是我的人。”
“这不会就是……齐老板吧,久仰久仰,多有冒犯,今天突然有空光临鄙馆所为何事?”
灯光下,老齐总算把这个满面刀疤的无鼻男人看得一清二楚,他哼哼笑着,“我本来没有那个空,不过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屋里的无鼻人和包间外的赤身男丁统统哑口无言。
齐老板淡漠的眼角瞥了一眼地上垂死的男性,又抬头看回沉默的无鼻人,“我想和那位叫‘鲫鱼’的家伙谈谈,而且是在船下那两间装货的隔层里。”
“呃……”这位地下拳馆的头子顿时语塞,他们已经被摸清了。
失火酒吧的消息渠道如传言一样无孔不入,在越来越昏暗的灯火下,他那如同骷髅一般的鼻孔越来越渗人。
老齐接着问:“觉得怎么样啊?大军火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