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禅城都在下雨。
禅城合法区去往废城区的路不少,但许多的路面年代久远,再没有维护的路面上到处是深壑和杂草,不仅是路面,楼宇或是步行街上一个挨一个的商店招牌都是裂缝和杂草,二十年前曾经如此华丽而繁荣的街区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横七竖八的枯坟。
偶尔有倒塌的路灯会盖住整个路面,许多没有拆掉的商业中心广告牌、巨型液晶屏和霓虹灯也加入拦路的行列,显然这样的路已经不可能通车,它们已经渐渐在城市地图里成为了“无名路”。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烂路,没有过五道以上的军事隘口,依然不可能进入,这是衰老的巨型国际都市们都不想再提及的地方,灰暗如世纪废城契尔诺贝利,从每一座耳熟能详的都市上空看,废城区就像是老人的暗疮,越老的城市越多。
三十岁的男人穿着西装,他拿着伞、淋着雨从车里出来。
连续五个重兵把守的军师隘口他都应付得气定神闲,可直到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他才有了表情。
长满青苔的腊肉店招牌底下坐着一群人,在台前重重叠叠的弯钩后面。他们浑身罩着漆黑大袍,所有人都戴着一股子锈味的神鸣,没有人露真容。
聂政走进了,有人出声询问:“聂政,是谁暴露了我们的信息?”
已经出现了声音,但不知道是其中哪一个人在发问。
聂政一甩头发的水,打开手上拿着的伞站在这小吃店门里。
这里面明明已经没有下雨,他却在这时才拿出准备好的伞。
聂政缓缓开口:“是柳北艳,南粤第一追猎,禅城曾经的十六名英雄级猎人之一。”
有人惊叹:“失火酒吧竟然请的到这种级别的黑客?不可能,就算是英雄猎人,也不可能轻易撕破系统,找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工作记录而害的让我们被追捕!一定有内鬼!”
“毕竟是英雄猎人,我一点也不会吃惊,”聂政的一举一动依旧平静,他反问,“现在柳北艳在哪里?”
“他应该在地铁轨道里,没有追过来,”一名皮影骇客朝着同伴们放大了声音,“我们怎么才能杀柳北艳?”
“杀他?还是算了,”聂政摇摇头,“你们这种蝼蚁不够他塞牙,只有那位大人可以,李修义大人,称谓是“盘龙”,除了这位大人,没有人能在地铁里揪住柳北艳。”
“他都死了四天了!就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突然一人掀案而起,锈蚀的餐桌被推翻,他直指着聂政的脸,“你有什么资格活着在这里满嘴屎尿?先是不问过头儿私自派人杀李修义,再是派人去杀失火三当家,别当我们不知道这消息,这可是新鲜的,从失火那买的!刚买的!你知道吗?去酒吧交易消息的兄弟们撕开密码连字也没看清就被杀了!我们被失火一路追杀到现在啊!你这垃圾不想活别拉着我们!”
“我就说是谁,”身旁的猎人也十分愤怒,他挥开衣袖,“本来失火还顾及中立者口碑,平时与咱相安无事,现在只因为你的私自行动,整栋大厦都给烧了!”
他整个手都在颤抖:“那大厦……这几年咱们花了多大的代价啊,咱们不顾无关人的利益去打拼委托,拼了命挤压正统猎人的市场,背着那么多骂名合并整栋大厦的猎人事务公司,风生水起的才有那么一点点垄断的甜头!”
他再一脚踢翻了铁凳子:“聂政,现在新闻肯定满屏幕我皮影大厦的火灾现场!你给我以死谢罪!”
“聂政,给我死!”又是一名皮影猎人挺身。
“说话,”再是一人,一样的不冷静,“不说就死!”
和外面的雨一样,每一个已经掀案而起的人、预备跳出的人,都是雨点,将越来越密集,每个人的怒喝都振聋发聩。
聂政不说话,只是笑,像是抱歉,更像是不屑。
形势接着发展,聂政被愤怒的黑袍人们围住,再接着,他被上膛的枪顶住了脑门。
“给你三秒!”握枪的手臂捆满手铐印痕,身周一屋子的凶神恶鬼全都狠狠瞪着聂政。
“三!”
“二!”
“一!给我去死!”
沉默来临,街道外雨点滚滚,像是雪峰上的三两扎堆的雪花,隐隐朝山脚蓄势。
“开枪啊。”聂政轻笑着。
持枪人咬牙问:“为什么逼纵火者放火报复我们?”
“他们不烧,那里谁会听我的话?”
“就因为头儿架空你的总裁权利,你就能背叛弟兄们?聂政,我看错你了!”
“多说无益。”忽然间,店后的墙壁如脆饼般倒塌,像是无烟无色无声的爆炸,整座两三层楼的墙壁都裂成碎块倒塌。
矮楼里突然出现了火势,激流直上。
指着聂政的枪匆匆放下。
“头儿,好久没见你穿外骨骼了。”
“聂政,”深处的盔影渐渐显影,他披着已经燃烧殆尽的红袍,宛如实质的愤怒横冲而来,“你是想让我禁足合法城区,留在废城里?”
“哈哈哈哈……”聂政在发笑,让所有人愕然。
见到他的反应,被尊称为“头儿”的人火冒三丈:“那年政府将高明区B41街区作废,我不在安检那拉你过来,你能活到今天?恶心的乞丐?”
“别再提我是乞丐这件事,我真的会生气的,哈哈哈……”可聂政还在笑,没有雨的屋子里,所有人都很压抑,只有他撑着伞,捂着嘴笑。
“头儿,这是个养不熟的东西!”刚才举枪威胁聂政的人再次抬枪,拉开保险栓,杀心已定,“把他杀好,拿去喂这里的异形!”
倏!!!
数不尽长长的钢索四面八方腾现,只一刻扎入了所有人的身前。
“哪里藏的这么多人?聂政!”
“聂政,我饶不了你!”
“叛徒!”
下一瞬间。
腊肉店的招牌轰然崩倒,雨幕被撕开好长的豁口,染红了废弃的水泥路,从腊肉店门到聂政的车边都是血。
再也没有站着的人,他们的遗骸零散在雨中。
“头儿……我的首领啊……”聂政的伞上是刚用鲜血洒好的血墨图,而他的西装不染一朱。
这才是他屋下撑伞的意义。
“禅城变天了,要带伞啊。”
幸存的人惊慌失色,在他们的惊惧目光下,聂政一个人缓缓走出店外,他收起了雨伞重新淋着雨,走近其中一个遗骸。
大雨不停歇,他俯下身阖上了尸体生前没来得及阖上的眼睛。
“忘了跟你说了,我们把禅城一半的通讯渠道给屏蔽了,这里马上是座和广州一样的死城……所以,今天没有新闻……我可看不到火。”
“我们……”孱弱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身旁若隐若现,他已经失去下半边身体,已是垂死之际。
“你说的我们……不是我们吗?”他瞪着聂政。
聂政回头看着那染红了杂草的残缺身体,“我就是我,我本来就不是你们。”
轰隆隆……
远处零星的重卡燃着疝气大灯,在这孤坟一样的城区中,如星点般亮起。
雨还在下,光在矮楼中穿行,很一支训练有素的铁军,一辆接一辆,从黑不见底的废城的每一个残破街角出现。
八个轮子,工程车规模的重卡,碾碎了所有旧时代的隔离区路障,雨帘越发清晰,四面八方扬起金属狂浪。
每一台重卡上,载满全副武装的钢筋铁骨,这十余亩辽广的旧时闹市于雨幕中,肃杀又凝重。
风大了,雨势并不均匀,仿佛一位大能手握神器,震怒着往人间泼水。
“聂政,”腊肉店并未淹没,盔影毫发无损地踱出腊肉店的卷帘门,“你果然有猫腻,异端是你吧?”
在疝气大灯下,皮影大厦的头领缓缓走出街道的暗角。
这身钢筋铁骨,在交相闪映的光芒中,如一头蛰伏的猛虎。
天际一道细雷闪过,照清了猛虎身躯新涂装的业火,那是附在盔甲上的失火纹身,和莫澜背后的不一样,但更可怖。
雷光同时也照亮了藏在街道暗巷中数以千计的危险,那是一个个形如饿殍的怪物。
“老子不想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老齐缓缓解下神鸣的面盔,“生气了,真的很生气。”
这个卷发棒子脸的大叔像是一头被惊醒的怒虎,和莫澜见面时,老齐绝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这种使见者如坐针毡的表情。
“失火大当家,下山虎齐光……应该没有有人比你更能代表‘火’这个字了,自己放了自己的大厦一把火,我可真猜不透你……”聂政一笑,相当礼貌,但马上,他变了一张脸,温度像是骤降了几分。
“可惜,不管你多狡猾,你都得死,我们恭候你多时了,只要你死了,我们就不用对付你的阴谋诡计了。”
老齐松开眉头,回之一笑:“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