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科长一味地摇头,“不清楚,不知道啊。这是我们军统安插在汉口的日军海军航空部队W基地的内线发回来的情报,空袭的规模、目标、时间都处在极其保密的情形之下,内线只是从日军高层听闻有这个大空袭。”
“大空袭?只知道3个字?”德莱恩蹙紧了眉头。
“是的。现在您来了,我们就有指望了。”
德莱恩哼了一声,“指望我?你们的特工和间谍都是吃干饭的吗?”他低头一张接一张地翻看着电报,口中喃喃道:“这一张是乱码,没用的……这一张嘛,一串串英文字母,一字长蛇阵,‘老朋友’了……这一张嘛是中国成语……这一张是古诗词……这一张是俳句……嗯,全是数目字?嗯……嗯,这要慢慢研究,找准突破口。哎,张科长,重庆情况如何?日本人每天都来轰炸吗?”
“倒不是天天炸,”张科长用双手比画着,“但晴天就来,整个城市没有一栋大楼是完好无损的了,光今年就有100余次空袭了。您知道,现在重庆是间谍之都,各国大使馆都有自己的电台,再加上各种名目的商业电台,每天有近千家电台在发报,我们根本搞不清哪些是政府允许的,哪些是违法的地下秘密电台,哪些是特务电台或日本人的间谍电台。”张科长顿了顿道:“大师,我还想请教一下,这密码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们的人总也破不了呢?”
德莱恩略微沉吟了一下,“嗯,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破的,我的哲学是这样:密码是人脑设计出来的游戏,是聪明人的玩意儿,是人世间最最高级的智力搏杀,是两军对垒中的没有硝烟的屠宰场,无法捉摸就是密码的本质。密码是天书,是迷宫,是陷阱,是危机四伏的数学赌博,是一个天才为葬送另一个天才而专门设计制造的木马。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只要它不是上帝设计出来的,就总有办法把它破解掉。人脑对人脑,聪明人对聪明人,天才对天才,就是这么回事儿。”
张科长露出由衷钦佩的目光,“大师就是大师呀,一语道破天机。”
德莱恩收起电报,又摆出那副平心静气的神情,对张科长道:“好了,张科长,说说你准备怎么安排我进入中国大陆吧。”
张科长立即在茶几上摊开一张地图,“好。日本人准备进攻越南了,从海上抄过来,现在已经是1939年年中了,海防这里的日本特务非常多,要小心,所以我们必须明天一早就离开,而且绝不能去香港。船票我手下的人已经买好了,从海防港上船,目的地是中国的防城港,我们从那儿进入中国大陆。然后我们乘军部的汽车沿着广西的公路直到贵州,再穿过云南省,就到达目的地四川重庆了。这一路都不是沦陷区,都是国军的地盘儿,比较安全,不过可能要走四五天,您身体没问题吧?”
德莱恩抻了抻胳膊,扭动着手腕,“身体还行,就是腿有点麻。手腕有点扭伤,是在里斯本爬下水管道时弄的,不过没大碍。那个,海上有日本人的巡逻船吗?”
张科长愣了一下,“嗯,有,不过没关系,我给你准备了几本不同装束的假护照,关键时刻就能派上用场。日本的海上巡逻艇主要查的是军火,对人查得不太严,特别是对外国人,还是蛮客气的。”
德莱恩接过护照翻了翻,露出满意的神情,“很好,我们休息吧。你在哪儿住?”
张科长拍拍腰里的“家伙”,起身道:“我就住在您对面,放心,我们来了8个人,全是军统局一等一的高手,今晚上有3个明岗、5个暗哨保护您,可以说安全方面绝对没问题。”二人打开门,探头看了看外面的3个龙精虎猛的便衣,返身关严了门。
张科长走后,德莱恩关上门,走到床边,把被子堆成个人形,把那个橡皮假人放了进去,他自己却躺到了沙发上,抽出手枪,将子弹顶上膛,握枪的手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叮咚”一声门铃轻响,德莱恩睡眼惺忪穿着睡衣拉开了房间的门,只见一个酒店服务生怯怯地站在门前。服务生尴尬地笑笑推进一个大牛皮箱:“您是迈克尔先生吧,这是机场行李房送来的,说是您的行李,昨天他们装错了车,运到了别处,后来才发现搞错了。对不起,十分抱歉。”
德莱恩大喜过望,“噢,好好好,找到了?上帝保佑,找到了就好,我还以为今天要光着屁股上大街呢。”服务生连连鞠躬,礼貌退出。
“嘘!”德莱恩吹了声口哨,拉过皮箱放在床上,掏出钥匙,打开箱子上的锁,一把掀开了箱盖。
“蹭!”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突然从箱子里面跃了出来,紧接着又一个黄色的东西跃了出来,德莱恩悚然一惊,向后跌倒在地。
德莱恩定睛一看,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啊,蛇!”只见箱子上、床上、地上到处爬满了大条的毒蛇,有二三十条之多,有眼镜蛇、蝮蛇、五步蛇,蛇已经包围了他,眼镜蛇发怒地挺起身子,吐着火红的芯子,“呲呲”地喷吐着毒液,向他扑了上来……
德莱恩一时慌了神,拼命往后缩着,他一蜷腿,从小腿边的套子里拔出手枪,对准一条眼镜蛇扣动了扳机,“啪”的一声,蛇头被打飞了,但是另一条剧毒的蝮蛇又蹿了过来,德莱恩甩手又是一枪,“啪”的一声,蛇被打得飞了起来。
几条毒蛇窜着窜着一起扑了上来,德莱恩左手从后腰摸出另一支手枪,两手左右开弓,两支手枪轮番开火,“啪啪,啪啪……”几条蛇中弹了,蛇血溅了他一身一脸。
又一条眼镜蛇扑了过来……
“咚”的一声,房间门被踹开了,张科长握着手枪冲了进来,如临大敌又惊慌失措,后面跟着3个高大威猛的特工。张科长失声叫道:“德莱恩先生,怎么啦?怎么啦?啊?毒蛇!”
只见几条毒蛇倒毙在地上,另外十几条毒蛇包围着德莱恩,德莱恩已经被逼到墙角了,此时大群的服务员跑了进来,见状大惊,张科长高喊:“看什么看,快快快,快去叫人,把这些蛇抓起来!”
张科长拿起一个落地台灯,照着蛇头猛打,边打边喊:“迈克尔,你不要动。”
德莱恩握着枪紧张地靠墙站着,两个保镖和几个服务员拿着拖把冲进来,对准蛇头一阵猛打,另一些服务员拿着布袋进来,把那些死蛇一一装进袋中。
酒店经理神色慌张地带着两个保安快步走进房间,经理见状惊叫:“我的天哪,哪来的这么多毒蛇……迈克尔先生,您没事吧?”
德莱恩打开另两个箱子,检查了一下,气呼呼地“嘭”的一声甩上箱盖,“哼,我没事,可是你有事了。我们走!”一个手下刚想拔枪,另一个手下揪住了酒店经理,张科长急忙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们。德莱恩在前,张科长和3个手下在后面气呼呼地走出酒店房间。
飞速行驶的轿车上,一个特工在开车,德莱恩和张科长坐在后座上。
张科长惊魂甫定,呼哧带喘,“好悬哪,德莱恩先生,差点出大事啦,我、我、我……我没能保护好您的安全,是我失职。让您受惊了,我真该死!”
德莱恩用手绢擦着脸上的冷汗道:“张科长,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张科长愤声道:“还能是谁,一定是日本的狗间谍干的,和飞机上的人是一伙的。”
“对,日本间谍!”德莱恩露出一脸不屑、鄙夷和轻蔑的复合表情,“我想起美国学者鲁思?本尼迪克特在《菊花与刀》一书中曾这样说过:这是一种总能在出人意料的时间、地点,以某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让世界大为震惊的人;这是一种对其丝毫大意不得、丝毫快慰不得,就是夜里睡觉也须睁开一只眼睛盯着的人。这个鲁思总结得太到家了,日本人干别的不行,论起在背后下黑手、下毒手,设局害人,日本人可是世界第一。”
轿车在海边高速路上平稳地行驶着,两道灯光像利剑一样撕开夜幕,此刻的德莱恩恢复了平静,平心静气的模样又回来了,脑海中浮现出几天来一幕接一幕的惊险场面。老实讲,自一次大战以来,他所有遇险次数加起来,也没有这五天遇到的这么密集、这么凶险、这么血腥。
“妈的,这些小日本下手太黑了!心肠太歹毒了!嗯,德莱恩先生,见了戴局长,您可千万别提毒蛇的事儿……行吗?”张科长紧张地擦着额角的汗水,不无懊丧地说。
“怎么?是怕丢了饭碗,还是怕丢了脑袋?”
张科长苦笑着直摇头,欲言又止。车行如箭,一座灯火辉煌的建筑扑面而来。
半小时后,轿车驶进了海防港码头,一艘越南邮轮正升火待发。轿车迅速驶入码头停车场,德莱恩和张科长匆匆从车上下来,8个保镖也乘另一辆中吉普同时抵达。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中年男子指着身后即将起航的轮船道:“张先生,迈克尔先生,你们就乘这一班船去中国的防城港。法属印度中国号邮轮,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绝对安全,那边有人接应,现在你们可以上船了。”他递了两张船票给张科长。
他们上了船,8个保镖跟在后面。
第二天早上,万里晴空,蔚蓝的大海上风平浪静,天上有几十只海鸥展开白色的翅膀盘旋飞舞。法属印度中国号正乘风破浪,飞速前进。邮船的甲板上,张科长和德莱恩并肩站在船舷边,举目远眺。在二人身后,站着8个头戴礼帽,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每人的手都插在怀里,面露机警之色。
海风劲厉地刮着,那面法国国旗在头上猎猎飘扬。张科长指着前面隐约可见的港口,小声道:“迈克尔先生,你看,那就是中国的防城港。”
德莱恩面露喜色,“伟大的中国,我来了,但愿你不是下一个死亡陷阱。”
巨大的船艏劈波斩浪,巨浪翻涌,浪花飞溅着,不时传来海鸥“嘎嘎嘎”的欢快叫声。
一石击起千重浪,一个退役间谍的到来必然造成潜在的强大冲击波。在这个战云密布的微妙时刻,这条消息不胫而走,在重庆、东京和华盛顿的情报圈里,牵动了许多相关人士的敏感神经。但谁也料想不到的是,他又一次施展了从一次大战中历练出来的高超莫测的逃逸魔术,突破了对手天衣无缝的围追堵截和重重追杀,凭借超人的智力和坚定的信念完成了对另一块大陆的悄然登临。在本来就剧烈动荡的中日密码战中,在即将失去平衡的战争天平上,投入了一颗重量级的战略筹码。
第二天,日本驻香港领事馆的一间密室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这是一间豪华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天皇画像和一面日本国旗、一面日军军旗。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男子,此刻面色凝重,眼光阴鸷。他叫宫本太郎,军衔少将,是香港特务机关长。
门开了,岩崎失魂落魄、狼狈万状地走了进来,对宫本一个立正,鞠躬道:“报告将军阁下,刺杀德莱恩的行动……全盘失败了。”说着,低下了沉重的头。
“八嘎!”宫本将军雷霆震怒,猛击一掌,“一群皇军的败类,一群蠢猪!一群饭桶!18个人,18个帝国的精英,18个特工高手,剑道范士,忍术高手,却连一个50多岁的糟老头子都对付不了,简直一群废物!你们还有脸厚颜无耻地活着吗?”
岩崎敛声噤气,低头喏喏,“哈依。我们在里斯本酒店偷袭,他逃脱了;在汽车上的狙击,被他巧妙地躲过了;在加尔各答香格里拉酒店下毒的人,被他干掉了;安在从加尔各答飞往海防班机上的定时炸弹,被他排除了;在海防酒店里的毒蛇,被他打死了;在通往中国防城港的船上,我们的特工没有查到德莱恩的下落,估计他化装成了另外的人,被他瞒过了。现在,他人已经进入中国大陆了。”
怒火在将军的眼里堆积、翻腾,宫本终于忍无可忍,声嘶力竭地吼道:“他来了,你们就得死!就得死!你们被他一共干掉了几个?”
岩崎:“报告将军阁下,一共被他干掉了9个,另外8个我已经命令他们剖腹了。”
将军扭过头,厉声喝道:“你也自裁吧。不过,我会让你死得像个武士。”一个军官应声而出,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蒙着一块红布,揭开来,是一把寒光闪闪的东洋匕首。
岩崎颤抖地拿起匕首,对着天皇画像磕了三个头,热泪盈眶地抬头道:“天皇陛下,我有罪,没有完成任务,我罪不容赦,我们为大日本帝国牺牲,牺牲就是光荣!献身就是忠诚!为天皇陛下而战,为天皇陛下而死!”岩崎犹豫了一下,紧接着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小腹,再向左用力一拉,扑通倒地,痛苦地挣扎着。宫本将军见状,抽出佩刀停顿了一秒,只见刀光一闪,沉闷的一声响,岩崎身首异处,鲜血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