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莜出生便带着令人畏惧的强大灵力。而她母亲紫苑的灵魂却被这天生灵力所造成的冲击而分崩离析,不得不寄附在沐莜身上,吸取着沐莜的阳气与灵力。
因此,沐莜在十岁之前显示出来的是没有灵力,并体弱多病,吴恩曾预言沐莜活不过十岁。
但至少,紫苑是深爱着她的,是陪伴在她身边的。
随着沐莜的成长,灵力逐渐增强,紫苑的灵魂由此难以寄托。所以紫苑在沐莜十岁的时候病倒,从此一蹶不起。
“我的孩子,母亲对不起你。你还这么小,叫我如何放心得了?”临终前,紫苑说的最后一句话,包含着为人母对孩子的全部疼爱与牵绊,却由此注定了一场无法改变的悲剧。
正是因为牵挂着自己的孩子,紫苑灵魂徘徊在现世久久无法离开,直到灵魂已进入一种癫狂且勉强的状态。
这是沐莜第一次看见灵魂。
因为惊恐与无措,沐莜在逃跑的路上扑倒在地。长发凌乱地披在头上,身体一半透明一半黑暗阴沉,像是枯老的干枝,没有丝毫活着的痕迹,漂浮在空中,带着空灵凄厉的声音,呼叫着沐莜的名字,并不断跟随着她,狰狞地扑来。
沐莜恐惧至极,哭着喊着跑出母亲的房间,去找从小能够看见灵魂并修炼法术的凌逸。
凌逸家族崇尚灭之法术,给凌逸灌输的思想亦是灵魂之本恶,见之则破灭的手段。当沐莜惊恐万状地跑向他时,他看出这是沐莜的母亲的灵魂,却已经开始魔化。
想起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长辈,他犹豫了,问道:“沐莜,这是你母亲的灵魂,确定要破灭吗?”
沐莜早已被恐惧支配了所有的理智和情感,在这之前她也没有接触到任何关于灵魂魔化的说法。只知凌逸家族是世代的化灵师。
“不,不会的。妈妈不会变成这样的。她一定不是我妈妈,一定是她害死我妈妈的。”
……
罪恶的种子交织着愧疚和自责,深深地埋在沐莜的心里,形成一个复杂且不断恶性循环的死结,并在沐莜的心里生根发芽,犹如梦魇,时刻缠绕着,来回折磨。
为了赎回对母亲的罪孽,她选择学习净之法术。以此拯救更多像母亲一般善良却言不由衷的灵魂,为他们指引方向,收归于死神,至少不会落个魂飞魄散,陷入永世万劫的深渊。
——像她母亲那般。
十年之间,沐莜的信仰。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阻止灵魂魔化。
沐莜并不想让这样的想法成为信念束缚自己,但每次见到灵魂魔化的模样她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在魔化初期的那抹黑色的影子,以及母亲魂飞魄散时的晶莹的碎片。
那是永远不能再次连接如初的残骸。
她控制不住自己一遍遍地责怪。甚至她不止一次地再想,或许,自己的出生本就是一场罪孽。而她依然存在并被赋予强大的灵力的缘由就在于赎罪和还债。
沐莜心中的懊悔与心痛,凌逸怎会不知。可即便如此那般,时光也不会倒流,那件事,终究成了一道他与沐莜都过不去的心魔。
母亲灵魂的碎片早已随着记忆的留痕飘散在地狱的各处深渊,被埋没,尝尽撕碎之苦,万劫不复。
不可能进入轮回。
凌逸向着房间的大门看了看,双拳攥紧,很是心疼,却无能为力。
那件事,他也有过。身为法师,他没有看清事情的本质。
沐莜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的那一刻,她就告诉他,这与他无干,让他不必愧疚。
一开始,她就决定要自己承受。
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愧疚,怎么可能!
吴恩惋惜地摇摇头,很抱歉自己的无能为力。
灵魂的仇恨和记忆已经冲散了沐莜自身的灵魂,除非死神相助,使其灵魂得以重新凝结,并斩断寄附于沐莜体内的亡灵与现世的羁绊。
否则,沐莜,难逃此劫,必死无疑。
而管理现世与狱界的死神,只有四位,分别管理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领域。死神本身极为冷酷残忍,来无影去无踪,无迹可寻。毫无他法。
吴恩摇摇头,离开了。
沐枫沿着床沿坐下,慈爱地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黑发,眼睛里满是泪水。他又要面对失去的痛苦。他宁愿她没有这份灵力,只做个平凡的女孩儿。
“叔叔,我去找死神。”凌逸走进房间,双拳紧握,眼眶凹陷,布满血丝,目光却极其坚定,嘶哑着声音,痛苦地说道。
沐枫摇摇头,笑得很绝望。“凡人如何能知道神在哪儿?”沐枫凄凉地问道。
凌逸不再多言,抿嘴皱眉,死死地盯着沐莜那惨白的脸颊,转身离开。
天涯海角,他一定会找到死神。
深夜,彻夜不眠的沐枫早已乏累不已,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祈祷着上苍对他的怜悯,救救这可怜的孩子。
泠烨略施小术,沐枫便已沉沉睡去。
他微微昂着脑袋,一步步地朝着沐莜走去,微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这副处于半死状态的身体。她的灵魂早已破碎不堪,却能支撑到这一刻,唯一存在的残念就是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
实在不易。
泠烨不禁唏嘘,嘴角扬着一抹笑意,却冷若冰霜。
他的工作是收归灵魂,但那样却是极其重复而单调的工作。
只是做了近千年的死神,他见过了太多的痛苦和哀嚎,对此早已无动于衷,忘记了痛苦的滋味,一心只想除掉多余的麻烦。
所以人类才会说死神是残酷无情的。
因为见的太多,早已麻木,罢了。
他今天来此的原因为何,他不想知道,只是直觉,他应该来斩断沐莜与现世仅存的联系,让她死得痛快。
银白的刀刃冒着阴冷黑暗的气息,泠烨收握死神之镰。
挥刀之际,脑海里瞬间变换万千,那个为爱而痴狂的女人以及与那时有关的记忆交织着沐莜那坚定又勇敢的眼神不断闪现,每一帧的画面,都耐人寻味,却只有黑白。
泠烨的眼神变得复杂,眉头微皱,却是转瞬即逝,随即恢复如常。
冷哼一声,改变刀刃的方向,挥动自己的镰刀。
但愿以后别再让他遇到。
沐莜经历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全是血腥的味道和黑色的幻影。她拼命向上挣扎,逃脱这恶臭的沼泽深渊,想要睁开眼睛醒过来,却被许多双手往下拖着。
她无力反抗,只得屏住呼吸,随着他们一步一步,坠入更深的深渊。像是溺水进入了深不可测的漩涡,黑色的泥沙大口大口地往她嘴里灌下去,越是挣扎,越是痛苦。
她逐渐绝望,平息,随着那些枯黄苍白的双手直直坠落,闭上双眼,沉沉地睡过去。
忽而感觉到周围气息的变化,从潮湿阴冷突然变得温暖清香。一束明净的光照亮这阴暗的世界,她睁开双眼,呆滞地看着一双温柔宽厚的手正在向她伸来。
她本能地想要去抓住,去依靠,这唯一能带她离开这个地方的曙光。
“父亲,我想喝水。”沐莜喊着,嘴里有些发苦,嘴皮很干燥,有些脱皮,声音嘶哑虚弱。她有许多想要问的,却只能说想喝水,顺从身体本能的欲望。
沐枫从睡梦中惊醒,不可思议地看着沐莜,表情茫然惊愕,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沐莜的眼眶虽不再凹陷,肤色亦明亮了许多。但她仍然紧紧闭着双眼,鼻翼的张闭随着呼吸却明显许多。
沐枫暗暗苦笑,思念女儿到出现幻听,自己却在女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刻睡了过去。
“水,水”沐莜的声音虚无软弱,但这次沐枫听的真切。他喜出望外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泪忍不住地外流。
“你,你等着啊。”沐枫连忙站起身子,高兴地差点咬了舌头,拿来棉签沾了点水擦在沐莜泛白的嘴唇上。沐莜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脸颊出现了点红润,不再毫无生气,仿佛下一刻便要离去。
“还要吗?”他继续问道,害怕她不舒服。
沐莜摇摇头,又昏死过去。沐枫见状,赶紧去请来吴恩。
诊断之后,吴恩为沐莜的奇迹感到惊喜不已,同时心里也充满了各种困惑。
或许死神真的来过。
凌逸脸色土灰,双手随意地耷拉着,疲惫不堪拖着自己的身体,出现在沐家,绝望而愧疚。见到吴恩很是惊想要微微张嘴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燥,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谢你,凌逸,你为沐莜请来了死神。她现在好转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沐枫老泪纵横,紧紧握住凌逸的双手,高兴地差点下跪以表示感谢。
凌逸听到沐莜有所好转,布满血丝的双眼顿时炯炯有神,充满喜悦。匆忙进屋走到沐莜的床边,凌逸温柔地触碰沐莜的脸颊,红润了不少,终于不再是那般死气沉沉。
“行,那你们就好好照顾她吧,这简直就是奇迹。”说完,吴恩写下一方调理的药单,收拾好之后便离开。
“谢谢你。”沐枫再次向他鞠躬道谢。
凌逸对于沐枫的两次道谢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大致还是了解一些情况,所以并未作声,只是沉默着,算是默认。
沐莜睁开双眼,看见凌逸坐在床边,枕着她的被子睡着了,心里微微感到有些温暖和感动,想必他因为自己受了不少的苦。
望着上方干净的白墙,沐莜不禁嫣然一笑,心里很是温柔,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感激的心情。
“你醒了?”沐莜见凌逸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便轻声问道,还有些虚弱。
“你醒了?你醒了!”凌逸声音很大,很激动,马上往外跑想立刻告诉沐枫这个好消息。
刚到门边才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倒回来问道:“饿吗?想要吃点什么?”
“白米粥,要放糖的。”沐莜轻声说道。
泠烨盘腿端坐于房顶之上,起身准备离开。墨青跟在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问我为什么救她?”泠烨的声音在夏季的暖风中却更显得冰冷,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墨青低头并不否认自己的想法,只是,他是下属,这本是越权的行为。作为死神的契灵师,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凝视着墨青,许久,泠烨冷冷开口,道:“曾经的我,特别需要她。”留下这句暧昧不清的话便消失了,不知去往何处。
除非是他的召唤,不然连墨青也无从知晓他的下落。
时间飞逝,转眼两个月过去。
沐莜也在沐枫和凌逸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恢复了许多。
九月,开学季。
她应该去学校了,不然又只能选择休学一年。
“你确定自己的身体好了吗?”凌逸从离开家门,一路上问到学校。站在校门口,沐莜无奈地重复着今早已经说了不下十次的话,道:“放心,我已经完全好了。”
幸好他们是不同的专业,课程不同,所以只能在上课的教室门口分道扬镳。
沐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沐莜,恭喜你康复。”莫玥从她身后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调皮地笑笑,十分亲昵。沐莜感激而生疏地向她笑笑,然后继续补着前些日子没有上课的笔记。
“你到底生什么病呀?”莫玥眨着一双透明清澈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沐莜属于慢热型的女生,对付这样热情阳光的女生真不是她的长项。
“没有什么,谢谢关心。”简单的几句话,非常疏离的托辞。
莫玥仍不放弃。她就是喜欢沐莜这种类型高冷女神,外冷内热,漂亮又傲娇,是攻克的好对象。
“你需要笔记吗?我记了。”她赶紧把自己的笔记本和课本推到沐莜的面前,不容得沐莜有任何借口拒绝。
沐莜没有再拒绝,点点头,微笑着表示感谢。
这些确实帮了她的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