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可怕,不过好在我们武当有师尊你在。”年轻人笑说道,“既然如此,自然稳压他们一头。”
“以前是这样,”老者摩挲着下巴的白须啧啧说道,“以后可就难说啊。我已过花甲,李东青却正值壮年,武艺日益精进,十年前他就能和我打平手,十年后我恐怕已然不是他的对手。”
“怎么会?师父你可是天罡榜榜首——”宋朗清疑声说道。
“哈!天罡榜?纯粹就是一个朝廷作弄出来恶心江湖人的榜单罢了!”老人冷笑道,“也就只有昆仑的傅伤雪那个蠢货才会把这种虚名看得比什么都重!就跟他本人一样,在意皮子胜过在意里子!”
天罡榜榜首、武当掌门、大胤国师、“真道人”张北玄此刻全然不复以往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有点像一个睥睨纵横的君王,数落天下英雄。
“虽然武当现今貌似一副人才鼎盛的模样,但自我以下,能扛起大梁的人却少之又少,宋家里,瑜真耽于俗物,武艺不进则退;书远心性有差,他的书生剑则顶多能走到问鼎中期;”
听到老人评论着自己的前辈,年轻人微带恭谨地低首倾听。
“朗清你只要稍除迂腐之意,行事勇猛些许,不是没有机会摸到问鼎巅峰的门槛,”老者俯视着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说道,“男女之爱终究是小爱,千万不要耽于情事而误了自己的修行。”
宋朗清额头冷汗微出,谨慎应道。
“殷六性子热诚,可惜武功太低;他女儿又是个情种,难堪大任。”
“邱楚凡就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傻子,他儿子也遗传到他这点,倒是他女儿行事全凭本心,霸道柔顺皆可,是个可造之材;”
“莫家莫留行倘若未疯倒是足以接过武当掌门之位,可惜他疯了;难得的是他女儿居然是个天生的剑胚子,剑心通明,将来成就恐怕在你之上啊,朗清。”老人指着年轻人缓缓笑道。
“师妹武功能高于我,那是我武当幸事。”宋朗清朗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大笑,却不知是在笑什么。
“你先前去见她了?”
“去了,还见到了莫师叔。”宋朗清回道,“可惜师叔祖还是那副样子。”
“练那个剑法的人一贯如此,当年你师叔祖自以为天资纵横能超脱常人,执意去练,却不曾想过我武当数百年来天资横溢的人又岂会少了?他们都没本事练成,他又凭什么能练成?”老者冷漠道,“一个怪人空想创造的剑法,居然还自比七大绝学?不自量力;至于你莫师叔祖就更是不自知了,所以才成了傻子。”
宋朗清恭谨低头,事涉前辈,他一个晚生不好评价。
“当然鱼家就更惨,除了一个鱼天明眼光还行,看得长远,其他尽是些迂腐无趣目光短浅的人。朝阳勇猛有余,思虑不足;负阴倒是各方面都不错,就是身体有疾,武功难有大成。那个年幼的鱼跳龙则是空有一身上好资质,心性问题却大得很,脑后还生有反骨。去年鱼玄机老头还想让我收他为徒,被我一口回绝了。‘鱼跳龙门’?十足的笑话!鱼老头死了,鱼家八成是要垮!”
老人冷笑连连,
“至于张家......”
老人沉吟片刻,却渐渐不语。
宋朗清微楞,却发现自家师父面色瞬间森冷起来,食指不动声色地往自己右后方指去。
有人偷入武秘阁!
宋朗清悚然,却极好地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免得被隐藏着的那人看出端倪。
张北玄雪白的长须无风自动,手指以宋朗清身体为遮掩,以风雷速度迅速捏了三个法诀——
“噌!”
剑锋出,剑光乍起大寒!
崖壁上悬挂的无名长剑迅疾刺向某处,隐有风雷之势,破空之声大作!
热血溅出如花!
就在长剑出鞘之时,宋朗清猛然起身,运起轻功飞跃至剑刺之处,然而张北玄剑比其人快,那偷入者的速度也只比长剑慢上一丝,等他赶到那处时只得看到些许泼洒的鲜血和一柄深深刺入地面剑身滚血的无名长剑,不见人影。
“雷火炼殿期间天威浩荡,无人可以带兵器入武秘阁,”张北玄平声道,“所以他只能凭肉身挡我一剑,现在传令下去,武当封山,命令所有弟子管事长老,堵住所有出口,查找身上有新伤者。”
“找到此人后,直接抓捕,死活不论。”
老者森寒道。
......
雷火还在不停地洗刷着金殿,雷声如真武神挥舞巨锤轰击长天后的余响,电蛇狂舞,将周遭的暗沉黑天连成一张银白色的巨网,像是要捕获那些先天罪恶之人。
还未等香客多多惊叹于这天地之间的伟力,穿着灰色布袍胸口绣有古篆的“当”字的武当弟子龙精虎猛地走上前来逐客。
“掌门下令了!武当封山!赶紧把这群人赶走!”
一个眉宇间写满了骄傲二字的年轻道士不耐烦地说道。
香客中有本地武当派的虔诚信徒,也有外地慕名而来的贵客,被这般冷漠对待,自是心有怨怼,更别提那些灰袍弟子有的下手实在不知轻重,推推搡搡,无论男女老幼。
台阶上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被猛力一推,脚步一个不稳,竟从阶梯上摔了下去,脆弱的身子骨跟坚硬的岩地触碰顿时不知断了几根骨头,满脸是血的哀嚎起来。
老人身边的几个路人赶紧上前搀扶查看伤势,众人见这道士竟如此蛮横无理霸道无情,顿时憋了许久的怒气大涌,也不管这是武当派的地盘,纷纷指着那年轻道士的鼻子大骂起来,各种污言秽语往他的祖宗父母上招呼过去。
年轻道士听着那些辱骂顿时涨红了脸,本来功法研读自三个月前就陷入了瓶颈,窝了一肚子火,还被师父叫来处理这些俗务心中很是烦闷,现如今这些只求真武打救的愚民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辱骂自己,真当牛鼻子没有脾气?!
至于那个老人摔倒的事情他看得很清楚,明明他离阶梯还差着三步的距离,被推搡一下也不至于摔下去,纯粹是自己没站稳而已,能怪得到他头上?
年轻道士冷漠地握住了身后的宝剑,心想只是削几个聒噪蠢物的舌头下来,师父应该不会怪罪自己吧,都是他们先骂的人,自己不愿意还嘴便还手。
台下的众人见着这道士握剑的举动,更加地气愤交加,居然还想动手杀人?!
“怕!”
一道响亮的耳光。
年轻道士楞住了,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红肿的手掌印。
待年轻道士反应过来后面色羞怒异常,当众被人掌掴,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羞辱!长剑出鞘欲要见血,可还没等他找人刺人,又一巴掌神出鬼没地扇到了他白皙的右脸,两只鲜红的手掌印在他的双颊处对撑起来,显得尤为可笑。
忽然,他看到阶梯下的老者旁边突兀出现了一位相貌儒雅的道士。
道士不顾周围人充满敌意的眼神,以灵犀指法点穴帮老人暂缓伤势,然后拿出一颗温润青碧的丹药喂入老人口中,再用真气帮他化药。
半炷香的时间后,老人的呼吸平缓了许多,咳出几口淤血,面色渐渐红润起来。
年轻道士看清眼前此人的相貌后顿时噤若寒蝉。
“习了几年武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知何时走到道士身前的儒雅男人冷声说道,“吴大牛你父亲是农民,母亲也是农妇,倘若没有武当收你为徒,你原本也应该是一个种田为生的务农者,和这些来我武当烧香念道的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吴大牛恭谨的低头稽首,只是低垂的双眼犹有不服,尤其是听到好久没听到的“吴大牛”三字后更是双眼冒火。
自从入了武当后,师父嫌弃他本名太俗,便给他取了个“吴夔”的名字,虽然这个“夔”字有点难写,但他很喜欢,觉得比大牛这个俗气的名字好听许多。
如今复又听到他人喊自己大牛,吴夔愤极,但不敢显露出来。
因为喊他“吴大牛”的这人是上一代的武当七剑之一,殷六。
殷六面容俊朗,高七尺,颇有几分儒雅气质,原本亲和的双目此刻充斥着令人寒冷的愤怒,着一身武当黑底白边布袍,原本狭长的双袖被细细地挽到了肘部,露出两只刚刚狠狠甩了吴夔两巴掌的手。
“此处不必再劳烦你了,自去戒律堂领罚,面壁读经一年,期间不可习武。”殷六淡声道。
听到一年不可习武六字后先前一直低头称是的吴夔猛地抬起头来,恨声道:“师叔你是遇真宫的人,怕是管不着我紫霄宫的事吧?”
“两年。”殷六静静地看着吴夔的双眼说道。
“......!”吴夔双目充血,死死握住双拳,紧咬下唇。
许久之后,他松拳稽首而言:
“是。”
......
殷六吩咐完后不再理会这个两颊两手印的武当弟子,拢起快要掉落的双袖,急急忙忙地再跑回受伤的老者身边,跟愤懑难平的老人家属说骨伤还是要静养,细声建议先在武当养一段时间的伤。
吴夔最后看了一眼阶梯下与那些愚民轻声交谈和声和气的殷六便转身离去,指甲掐入肉中,低下的头颅死死地不停说着三个字:
“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