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然而此刻可作,月黑风高夜,夺人清白时。老落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纵然老萧心中有人,又不曾耽误他寻花问柳,所以他本来也算不上什么清白之身。她倚在房梁上,那便作月黑风高夜,偷听壁脚时。
两个小厮手脚麻利得很,就在老落神游的时候,萧凝墨已经被抬进了南宫忆柳的闺房了。
彼时那厢,南宫忆柳正捉着不省人事的萧凝墨诉说情话,虽说对方能否听到尚未可知,但一旁偷听的老落却是听得十分感动,于是她听得十分感动之后,便将先前抓的装了十来只老鼠的笼子打开了。
“呀,该死的。”若说见到老鼠的闺阁女子,南宫忆柳的反应已经让老落深为佩服了,不过脸白了点,嘴角抽了点,声音大了点,却并未昏过去,只见她镇定的拖了一床被子将萧凝墨遮好,才亲自去叫了被她远远打发走的丫鬟小厮们来捉老鼠。
见她出去,老落从房梁上跃下,将昏睡的萧凝墨拖出来,又塞了个枕头在被窝里,带着萧凝墨翻窗而去了,一路险险躲过几拨巡夜的南宫守卫,才从南宫忆柳的院子回到他们住的院子。
“真是有福的人,只睡着便什么艰难困苦都过去了。”老落将死猪一样的萧凝墨扔到床上,若不是怕背着一个人踩塌了房顶,以她的身手早就可以飞檐走壁的回来了。
也不知捉尽了老鼠的南宫忆柳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铺,会是个什么情状,老落叹息道真是个妙人,和衣倚在长椅上,却不敢入眠,狼窝虎穴啊。
这一倚便到了天明,直到南宫极派人来请去偏厅用膳,于是萧凝墨又一次被提醒了。
这回萧凝墨反应快多了,他只觉周身真气有些凝滞,“我这是被下药了?”
“是啊,拜你未婚妻所赐,还好我智勇双全,又救了你一次。”老落喝了一口泡的极浓的茶,直苦的她脚趾头都抖了两抖,才觉得整夜未曾好眠的精神好上了些许。
萧凝墨有些后怕的拢了拢衣襟,“多谢,多谢。”
“老萧,听我一句劝,儿女之情最忌讳拖泥带水,若你当断不断,必定后患无穷。”老落很是世故的说道,颇有些勘破红尘的仙风道骨。
南宫世家的早膳不好吃,老落是做了心理准备的,但她到偏厅才发觉这早膳难吃程度堪比玄奘法师去天竺取经。
水晶蒸饺,糯米糕团,样样丰盛精致得很,可那南宫极昨日听得老落提及大漠黑风宝藏便心痒难耐,拦着问了许多问题,害的老落连口腌甜蒜都没吃上。
老落只好放下筷子,“若要说起这宝藏之事,只怕一时难以说明,不如叫他们将早膳撤了,咱们再细细详谈。”眼不见心不烦么。
南宫极这才表示,民以食为天,还是先用早膳,再谈正事。
老落这才吃上了一口甜蒜,喝得一口米粥。
饭过三巡,茶过五盏,老落觉得也算吊足了南宫极的胃口,方才淡淡道,“关于那宝藏之事,不知前辈又知道多少?”
“老夫只听说三年前的大漠黑风刮出了许多宝藏,引得无数人前去探寻,却一无所获,甚至折了不少江湖人的性命在里头。”
老落放下茶盏,点点头道:“前辈所言不假,这宝藏的确藏在一出凶险万分的地方,在下的一位朋友也因此失踪了数年。”
“呵呵,这宝藏之处虽然难寻,但想来洛小哥已成竹在胸?”
“这是自然,两年多以前,我去寻找我那朋友,有幸寻到宝藏之地,只可惜,在下势单力薄,中了他人暗算,若前辈肯出手相助,在下也愿为前辈做个开路先锋。”随后她将自己如何在大漠中寻到凌熙等人投宿客栈的踪迹,又如何中了玉娘一行人的暗算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的说了。寻找凌熙不假,但她其实并不知道宝藏入口在什么地方。
南宫极听罢叹道:“洛小哥重情重义,令人感佩,可你那位朋友已失踪这么多年,只怕……”
老落眉头微微一皱,“先前小可鲁莽,窃走了贵府的宝物,于心不安,这次寻宝自然是为了回报前辈的不责之情,至于我的那位朋友,若还留得性命,小可定当全力相救,若天不假年……”老落顿了顿,“一切都是命罢了。”为了表达自己对金钱的喜爱,她还格外多摸了摸桌上那玉雕花樽两下。
南宫极低头喝了一口茶,“既然如此,此次大漠之行,要多仰仗洛小哥了。”他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道,不过是个贪财如命的鼠辈,待宝藏到手再杀了也不迟,也算维护南宫世家宝物失窃的名声了。
老落呵呵笑道:“好说好说。”观其脸色,心中三字经已经翻来覆去好几遍了。
至此一席话虽然各怀鬼胎,却又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此番老落的计划已成功启动,萧凝墨那头却是头痛不已,一日三次的向南宫极请辞要回去了,南宫极虽然中意他这个女婿,可究竟更中意钱,只怕他离开了南宫世家的地界,泄露了宝藏的消息。便道已飞鸽传书于萧家,言明要留萧凝墨这位未来姑爷多住几日,萧凝墨只得无可奈何的留了下来。
老落在南宫世家悠哉的住着,大漠之行不是郊游,南宫世家的人自然要准备一番,于是老落便由得他们去准备了。
这一日秋高气爽,于多云雾笼罩的四川盆地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老落剔着牙从花廊上穿过时,一声声的哭诉传入了她的耳中,抬眼一看,果然是南宫忆柳和萧凝墨。
老落眼皮一跳,心里默念,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管闲事多发财,以及当年梅村的吴老太婆活了七十九,就是因为不管闲事。如此念了一通,正打算当个睁眼瞎,继续她的饭后消食活动,萧凝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叫住了她。
萧凝墨是这么呼救的,“不错,我的确喜欢的是男人,就是他。”
“我?”老落大吃一惊的指着自己。
“他?”南宫忆柳大吃一惊的指着老落。
“正是!”萧凝墨视死如归的点点头。
老落盯着萧凝墨,直盯得他头皮发麻,直盯得他恨不得一口气逃回自己那个小破铁匠铺,跳到炉子里祭了那些锄头爬犁。
“你喜欢男人?你喜欢的竟然是区区在下?”
老落每说一句便走近一步,最后萧凝墨腿一软便坐在了石凳上,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尾椎骨,疼得他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
“真是个王八蛋。”老落立马握着南宫忆柳的手,一脸阶级同胞的沉重表情,“南宫姑娘我真是同情你,想你堂堂南宫世家的大小姐,品貌德行样样出众,竟然痴情于这样的人,我恰巧认识一位神医,据说她有一味情蛊十分厉害,我这就修书一封托人求来,你给他下了,保管指东打东,指西打西。”
南宫忆柳的脸上犹挂着两行泪珠,正被对方说的一愣一愣,又听见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继续跟她说道:“前几日他与我在城里的妓馆喝酒时,一个人就招了七八个姑娘,南宫姑娘你放心,他不但取向正常,而且正常得不要不要的。”说罢对方还鼓励的拍了拍她的肩,然后一摇一摆的走了。
老落在叶寒星处得知凌熙尚存于世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计划着如何骗到南宫极能够带她进入大漠,毕竟大漠人烟稀少,要找到宝藏(救人)实在是个要钱又要人的买卖,如今她空手套白狼,引得南宫极相信宝藏一事,实在是南宫极太过贪财,也实在是她鸿运当头,所以她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变故影响了她的计划,包括南宫忆柳可能无缘无故产生的醋意。
“老萧,你不帮我也罢,你要是让南宫忆柳误会我俩是断袖,我就只好求个情蛊来让你做她一辈子的老公了。”晚间老落是这么跟萧凝墨说的。
萧凝墨一脸贞洁烈女的样子,“诚然你与我也算是朋友啊,但是感情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啊。”
老落也一时无言了,是啊,难道她的感情就是感情,别人的就不是了吗?
萧凝墨无奈,“算了算了,我答应你,在你们出发之前一定不给你添麻烦。”他心道,南宫极心疼女儿,大漠之行辛苦危险,一定不会不会让南宫忆柳同行的,他随大家出发,先甩掉南宫忆柳,半路撤退,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岂不妙哉。
然而俗话又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南宫极竟然答应了南宫忆柳要同行的请求。
萧凝墨目瞪口呆,“大漠路途遥远,危险重重,只怕世妹受不了这颠沛之苦。”
南宫忆柳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羞红了一张脸,“萧哥哥不必为我担心,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南宫极怕此行目的走漏,只告之了几个心腹,对外一律宣称去拜会远在塞外的老友,天山派的月寂道长。他同意女儿的请求,既是掩人耳目,也是为了留住萧凝墨,若当真那宝藏丰厚,他南宫极再换个女婿又何妨?提前走漏消息可当真是大大不妙的。
因此这一行人便各怀鬼胎的上路了,初行十几日还好,一路上都有客栈投宿,但顾虑到大漠天气古怪,此时虽才霜降不久,但等走到大漠,只怕早已是飞雪满天的冬季了。因此一路上加紧脚程,偶尔也有野外露宿的时候。
老落以为这样的辛苦恐怕不消几日南宫忆柳便会吃不了,岂知这一行月余,南宫忆柳却一声不吭,让她心里真正有些佩服起来。
这一日又是露营,生了一堆篝火,吃了几只打来的野味,众人围着篝火堆,有些餍足的谈起天来,南宫忆柳颇为善解人意的递了个水囊给萧凝墨,他却连忙道腹中有些难受要去方便一下。
老落看着有些怔住的南宫忆柳颇有些同情,她见众人都高谈阔论,无人注意,便走到南宫忆柳身边,“这一路辛苦,想不到南宫小姐竟然也能不叫一声苦,真是让在下佩服。”
南宫忆柳听到老落说话,方才急忙擦了擦眼睛,“从前家中也并不富裕,寻常人家的活计也做过一二,何况只要能和萧哥哥在一块儿,我什么都不怕。”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可别笑话我。”
“没想到大小姐是个痴情的人,我与老萧相识的日子也不短了,他竟这般有魅力么?”
南宫忆柳与萧凝墨,虽然是姑娘家一方的单相思,但却也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了,还记得南宫忆柳第一次去萧家做客时,那花园的一方锦鲤池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记得她娘亲的水池子里也养了这么几条,便想下去玩一玩,却没料到失足溺了水。
年幼的南宫忆柳却记错了,那方鲤鱼池并不是她娘亲院子浅浅的水池子,而是萧家后院外开垦的十亩深水藕田,那样的深水对年仅六岁不会游泳的孩子来说是致命的,小小的南宫忆柳第一次想到了死这个字。
可是她命大,被人水里捞了上来,放到他们划来救人的小船上,看清楚是萧家哥哥时,便一把抱住他哇哇大哭起来,萧凝墨手忙脚乱,十分笨拙的安慰她,直到她连打了两个喷嚏,一旁撑着船,比南宫忆柳大不了多少的一个绿衣姐姐才提醒到,要赶紧回去换身衣裳。
为着一趟落水,萧凝墨被其父怪罪,“对世妹看护不力”打了一通板子,关了三天小黑屋,还劈了半个月冶兵炉的柴火,
从此以后,萧凝墨一看到南宫忆柳便掉头就走。南宫忆柳时常做些手帕、香囊的送给萧凝墨,对方一听是她送的,又原封不动的送回来,没办法,南宫忆柳只好托了当日那撑船的绿衣姐姐,萧凝墨才收下了,“阿浮姐姐人很好,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萧哥哥也愿意听她讲话,不像我,总是惹萧哥哥不快。”
老落听她说得如此伤感,正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南宫忆柳突然转头对她说道:“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父母之命不可违背,萧哥哥终究是要娶我为妻的,上次你说那个情蛊,我觉得很是不错,已经托人去寻了,待我们从大漠回来,情蛊也应该寻回来了。”
老落嘴角抽了两抽,一边深觉不该提及情蛊一事,一边感叹女人真可怕,“大小姐是聪明人,岂不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南宫忆柳望着萧凝墨尿遁消失后的方向,脸上闪烁难辨的情绪,用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么洛家姐姐,千里寻一个生死未明的人,又做何解呢?”
夜风拂过林间,老落眯起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南宫忆柳。
南宫忆柳道:“我的东西,我也想全力争取一下,还望洛家姐姐不要从中作梗的好,毕竟老鼠还是太懒得抓了。”
老落扯出一抹戏谑的笑容,“但凭大小姐所愿。”然后她轻轻一点双足,便漂亮的落到树枝上躺下,众人与洛凉初一路行来,都知他喜欢在树上歇息,现下也不足为奇。
夜已深了,老落却毫无睡意,最近这一年扮男人居然屡被识破,如今连这南宫忆柳也看出来了,女人的直觉啊,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