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约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仙人,基本仙法记不起半个,连腾云驾雾这个事,都有些踩不稳云头。
晕啊晕。
我尚没个方向,也不晓得该往何处去,一心只晓得逃离那恐怖的丹炉,却是凭本能驱使着云头,也不晓得脚下这片云是否同我一样,晕耳畔的风,晕脚下的景。
唔,不曾记得飞出北齐境地多久,也没计算在大魏境内盘旋了几个日夜。
便是一个月朗星疏的夜里,脚下的云头被一簇山脉中蒸腾而上的热气十分没骨气地蒸发成水汽,我毫无悬疑地自由落体。
“咵,咵,咵。”广玉兰被巨大的震荡折断了枝桠,惊落一树乱雪梨花,如火如荼掠过我的腮畔,悄无声息地融入水面。
“扑通,扑通,扑通。”三个自由落体。
“咕噜,咕噜,咕噜……”一堆水泽沸反盈天,热闹得紧。
呛入喉头的清甜温热,掩面而来淡淡的硫磺味道……是熟悉的故地。
鹤颐山温泉。
墩墩娃儿落入温泉,亦骤然活返过来,欢乐地扑打着晶莹的水面,眉眼弯笑,咯咯咯乐得没心没肺。
“啊啊……呜……”小八哥误吞两大口水,此刻眼底的星子比前刻在丹炉里冒得更加厉害。司火的朱雀劈头盖脸没入水……克星啊,克星。
我一把捻起它湿哒哒的右侧羽翼,不由分说将它安置在我露出水面的肩头,小八哥可算是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
我偏下头明知故问,“小八哥原来怕水?”
朱雀在我肩头狠狠几震身子,恨不得将身子上的水渍震得一滴不剩,眼底的星子终于安定时,傲娇地骗过头,“本鸟怎么会怕水。”死鸭子嘴硬。
我一抹溅到腮上的几许水渍,会心一笑。随即退回温泉边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半靠着,微微眯起眼,享受着清泉之温流传四肢百籁,好不舒坦。
“帝君?”
耳畔墩墩娃儿扑棱的水面戛然而止,我蓦地睁眼,隔着千万雾气,片片浅雪乱絮中,骤然出现的一抹身形,姿容浩渺,眸色中微微荡漾的琥珀清光,自然而然占据了这天地所有的景致。
我看着他,心中莫名有乱雪铺陈,又有千蛛万蚁轻轻啃噬,究竟是暖还是凉?
他亦看了我一会儿,短暂地略过,目光重新落到墩墩娃儿那里时,眸色里的清浅增添几分暖意,“小狸,上来。”
墩墩娃儿抱着身子微微朝后一咧,撅着嘴,大义凛然如此道,“不上来,帝君从不让我泡这水,如今晓得泡水的滋味,才晓得帝君这般小气,缘是要独占这温水。”
嗳?临鸢何以不让墩墩娃儿泡这水?究竟是因为小气?
我目光探寻地看向临鸢,他眸中气息忽然转凉,也不给墩墩娃儿半个在水中挣扎的机会,便隔空将墩墩娃儿拎至他身边,信手烘干墩墩娃儿身上的水渍,凉凉目光忽而没来由地转向我,终于落在我肩上的八哥。
八哥身子一颤,扑扇着翅膀从我肩头飞离,一晃一晃地在空中,好失水准的飞行,却也能逃命似的越飞越远。
墩墩娃儿抓住临鸢分神的一刻空隙,又蹑手蹑脚地朝温泉边儿上靠近,不想没跑出三两个步子便被捻住了衣襟,再也跑不出半步。
于是墩墩扭头,晶莹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委屈不迭地望向临鸢,腮帮子却似气鼓鼓一般的圆。
临鸢嘴角呵出一个宠溺的笑,抬手指了指头顶还在奋力飞行的八哥,“小狸,你若是能将那鸟抓住炙烤而熟,帝君便允你泡这温泉。”
空中八哥的身形一颤,反应过来时更加卖力扑扇着翅膀。
墩墩娃儿精光着眼珠子将八哥瞧上一瞧,勾出半根尾指向临鸢,“帝君不许耍赖。”
临鸢亦伸出尾指勾住墩墩尾指,大拇指一盖,“不耍赖。”
旋即,墩墩娃儿抖着小碎步朝那八哥追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别跑!”
我立在水中,望着墩墩娃儿越来越小的一团背影,听淋漓不尽的水滴从衣上打落,五味杂陈地舒了口气,试问司火的朱雀如何能烤的熟?小八哥脑子短路一般配合着逃,小墩墩娃儿一脸斗志的配合着追……真真是个天真滑稽的景象。
梨花白雪翩翩落,时间静默。
一片雪花从临鸢的眸子中倾落,他站在岸上居高临下看着我,眼中有一瞬间倒映出了那雪花的清寒,适时一阵凉意穿透我的脊背,我一个恍惚站立不稳,仰头便倒入泉水之中。
绵绵密密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剥夺我的五感,心中大骇,吸怎么吸,呼怎么呼?
我闷入水中,正要本能地张口吐纳,竟未想到,我果真呼入一口空气,而不是满口的水。
感觉到一个火热的大手捞在我的腰间,我怔怔地瞪大了双眼,落入眼帘的,洋洋洒洒落雪纷乱,临鸢亵衣半敞,无限风光。
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长龄去墩薨山是为了小狸,说到底还是为了为夫吧?嗯?”
我为他语气里一个上挑的尾音怔了怔,胸中忽然有些呼吸不畅,我想可能是为方才无缝不入的温泉细水所呛,胸中忽然剧烈起伏,喘息不定。
他的眼亦清和淡然地落下,适才里面竟有一股子燎原的火焰倾开,竟是我从未见过的颜色。
我直觉胸中一窒,心上血流寸寸滚烫,剧烈的喘息亦不能缓和那弥漫过每寸肌肤的束缚感觉。
······
我遽然失神,再回神时,忽然觉得周身畅轻,心下一个激灵,羞愤难当地启齿,“我的衣服呢?”
“我,讨厌紫色。”他声音清凉地落在我头顶,我却从那里听出一片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