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中,我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有小兽舔舐我的脸颊,我方大梦初醒,却记不得梦境何如。
我摸索着从一片山花烂漫中醒来,怀抱着白泽小兽,似乎一片美满。
可我却觉得空,仿佛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抓心挠肝的空,可白泽告诉我,我方才历尽下玄劫历归来,如今圆满证道,已是列北极星位的妙矢仙星。
凡世历劫,难免为七情六欲所困扰,所以我有此感觉也是情理之中。
一日九重天首尊明燊仙君召见封诰,我本觉得在岐山做个逍遥散仙挺好,仙界俗务与我不甚适宜,但仙君点名召见又实在不好推辞,便准备沐浴更衣一番,整整齐齐拜见仙君。
但,不照镜子不知道,一照镜子惊一跳。
我的额头何时多了一枚紫金凤凰花钿,而这花钿却不完整,只是一半,仿佛被人竖立横断的一半。
半枚凤凰花钿美则美矣,却不完美,我有心依样画葫芦描摹出另一半,却无论如何无可成色,仿佛它原本就是残缺的……
我却不大喜欢残缺,便经过我坚持不懈、锲而不舍、滴水穿石的努力,最终竟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一声太息,罢了,终只描个半面妆。
我窥镜中自己,一袭紫裙与额间花钿交相呼应,半面腮红似雪裹琼苞,添些清冷气质,心中似一为虫蛀蚀的中空匣子,好像什么都装得下,又好像什么都不曾装下,“放了手的从此独个凄凉,归了去的终于‘得偿所愿’。只不知,我到底是,为谁梳个半面妆?”
“我到底是,为谁梳个半面妆?”我反复呢喃,此间缘由我真的不知。
也许我的凡世尘劫,并未如云烟散尽也未可知。
……
也不知是何种缘故,我的三两仙法竟有了可直抵仙君的长足进步,如今我再不是个仙法低微的小君,而是个位重三星的仙星,如今倒成了个除明燊仙君以外最为贵重的存在。
多少曾经对我不屑一顾的仙家见了我莫不是毕恭毕敬执个仙礼,我不禁得意,“啧啧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唔,尔等恭顺的样子,本仙很是满意。
一眼望去,和谐哀哉。
但,远间那一朵形色匆忙的云是怎么回事,我遂朝那厮疾呼,“欸,那谁,匆匆忙忙地,怎么不来给本仙见礼?!”
那朵云一顿,转面而来的脸,竟是个老相识。
他捧着个盒子朝我一鞠,“北极仙星有礼。”
我瞬移近前,单手扶起他的手,同他客套,“大家同为仙星,紫薇仙星实在不必多礼。”目光定格在那个还未来得及藏好的锦盒,“这是……?”
穆穆琅双手一缩,一个翻手便将锦盒藏起,如此这般同我推搪,“仙君召见仙上,想必有紧要仙务嘱咐,本仙就不耽搁仙上的宝贵时辰了,告辞。”说完,又行色匆匆而去。那移行而去的方位,分明是要下界。
我一拍脑门,有猫腻。便要悄悄跟去,扔了句话给身旁尚还弓着身子的仙娥,“帮本仙给仙君告个假。”
白泽打着哈欠从我怀里探出个脑门儿,替我担忧道,“妙矢,公然放仙君鸽子,这不好吧。”
我不以为然,“没所谓的,仙君脾气好,当不会计较。”
白泽翻我一个白眼,又呼呼大睡去了。
我苦笑,如今各路仙家都带我恭恭敬敬,唯独你个小东西不将我放在眼里,揉乱它头上的绒毛,咬着银牙对已经睡死过去的白泽道,“谁叫我欢喜你呢。”
目光落在白泽头顶横七竖八的炸毛,我满意一笑,心下拿定主意——继续尾随。
……
我一路尾随着穆穆琅,因着我的仙法高明于他,他并没能发现我。
最终,他去往一处凡人府邸。
我看他隐身伏在窗畔朝里窥探了良久,时不时的还显露出会心一笑,不禁好奇里面究竟是有何种逗乐子的东西,遂也有样学样地伏在窗畔透视窥探——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颀长挺拔的烟青色背影,别无其他。
而穆穆琅的视线似乎从未离开那个背影,我忽然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委实想不到,堂堂紫薇仙星竟还有这种嗜好,登时没了一探究竟的兴致,我正要离开此般场面时,却瞥见,那烟青色的背影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幅字画,画上一朵白花倒与我的本体有些相似,隐约也能瞧见左下角有一行题字,我没看清,也无甚兴趣看清。
我想穆穆琅当是看得清楚明白了,只观他脸色一阵清白转换,便有些气冲冲地朝宅院另一角而去。
果不其然,他极力掩藏的锦盒,并不是给那个烟青色衣衫男子的。
我瞧着穆穆琅走到一病怏怏的女子塌前,示出锦盒,毫无波澜地说着一番话,“此一颗仙元金丹,乃是本仙朝太上老君求取的,仙人服之可增加千年仙力,凡人服之不老不死立登仙命。”
女子虚弱地探出瘦骨如材的手,似使了浑身气力地去抓,“给我。”
穆穆琅却一个退步,女子探了个空,“你本阳寿将尽,若不是本仙不忍临鸢为你心痛,也不会将金丹给你。”
穆穆琅的退步,才使我看清了女子的样貌,明明是个我见犹怜的虚弱样子,我却没来由生出极度的厌恶情绪。
谁知那女子却自嘲一笑,“我终葵诗微,是大凉的公主,是小狸的母亲,是临鸢名正言顺的妻子,是临府上下公认的主母,可是呢……如果我死了……他真的会心痛么?”
……我厌恶她的虚弱,厌恶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厌恶她的一切……所以,眼不见为净,走为上策。
我是个位高权重的仙家,如今却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间弱女子计较,实在有失风度,为了捡回我的风度,我决定,待她服吞丹成仙位列末等仙命,定好生“关照关照”她。
立时,我决定返回仙界,立即拜见明燊仙君,最好能同他讨个好使的职权来。
明燊仙君果然通情达理,毫不吝啬地将委任仙命的职权委派给我,我眼轱辘子一转,唔,是个能擅离职守又能揩油的肥差。
换言之,所有闲置仙命的职权任命,全经由我手。
譬如仙容比较顺眼,又懂得拍我马屁和人情世故的,我便委去位高权重的仙殿侍奉,白泽的小爪在委任仙谕上一盖,便是成了;譬如某些我瞧来厌恶的,迟迟不给盖章委任的也是常事,更有甚者我会留在自己的仙殿方便“照顾”,或是打下凡劫也是个趣事,美其名曰:历劫。
那个叫做诗微的虚弱女子,只要服用金丹,迟早会来找我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