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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过去,再见

“王烨是个坏孩子!”

“王烨是个坏孩子!”

“别跟这小子玩,他克亲……”

所有人都在指责我。然而可笑的是我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能够惹怒他们的事情,仅靠那疯子一句胡言乱语,铺天盖地的数落便落在我头上,原因不过是他所说的“天命克亲”四字而已。

自然是不明白,自然是不理解的。我隐隐约约知道其中大概,也曾认为造成眼下这一切或许是与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直到后来,从那山沟沟里走出去,去到大城市见世面,才意识到这全是莫须有的。

这算什么?

难道我的那段日子都是幻觉?

放心,我没黑化,没那兴致。

我努力用行动去改善周围的一切,改善生活,试图活得有意义,学着做个好人。每天微笑都能僵在脸上,回家晚上累了一天软趴在床上,木愣地仰头盯住天花板,只为想象其实还是有人需要我,愿意我在这世界存在的。

不希望有人会成为下一个我,或许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了,是不是很傻。

的确很傻,很天真。

这个世界没了谁都照样转,没有谁是能被永远记住的,顶多嗷一嗓子哭个十年半辈子,之后拍拍尘土照样过日子。这样想来每个人都相当渺小,根本没人可以说对任何人是有责任的,除去道义然后呢?

可如果一个人没有良心是非常可怕的。他丧失所有道德底线,任意妄为,而不会为他的刀下亡魂惭愧一瞬。

如果一个人没有良心同时是非常可悲的。他没有任何可以值得信任的人,没有可以彻底放下心防的人,生来就为提心吊胆,直到死都得担忧会不会死后未来被人掘出坟墓。

一般来说,这种从出生心理就不会健康的人很少,概率也很低,通常都是经历过灰暗的人生才会阴差阳错地造成这般。很明显,我的过去很接近,很明显,我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埋怨我单纯得发蠢,还是该庆幸我心理素质超出常人的好。

“那汪禹晨呢?”,我问向安瑾锋,“他怎么办?”

安瑾锋垂首思考片刻,不消多时抬起双眸,眸中映着些许星光点点。“交给我带?”,我挑眉,他见状改口,“好吧,说笑的,我回来试试能不能跟安阳商量一下,让汪禹晨提前进入圣贤书院去学习好了。”

貌似此为现今最靠谱的主意,但我仍然不放心。“你确定汪禹晨那小子能去?”,我如实说,“他连三字经都念不下来。”

他闻言点头认同我的言论。“倒也是。”,安瑾锋随即转而说,“可——”他话还没说完,南柯剑跃过我向我身后直刺而去。

身后发出声清楚的,利刃相撞发出的脆音。我驱使凌霄停在我身边,没转身,更没回头,只因我早猜出身后是胡绛源。

在我们愣神时,王牧尘不知自什么地方过来,飞快抱住我,安瑾锋当即不见踪迹。玉冰心握剑紧随其后,所踏之处,入冻三尺,甚至我都能看见她打半空走出条实打实的冰毯。

实力恐怖如斯,所以不能惹女人。

依我目前的实力而言,对上她绝对只能成冰棍,还是实心的。

正往后撑住王牧尘肩膀望玉冰心,王牧尘一巴掌扣在我天灵盖,把我往怀里压,嘴上念念有词。“千万别往外探头。”,他抱紧我,“待会容易被剑气削到脑袋。”

话入耳后我立即老老实实地趴在他怀里。“好吧。”,我贴近他耳边,“牧尘舅舅。”把“老老实实地”五个字去掉比较适合我。

王牧尘凭空踉跄两步,险些从半空掉下去,吓得我顿时念起以诺殿的惨痛记忆,抿唇不语牢牢抓住他的衣角不撒手。他没有否认。“你都知道了?”,他拍我背脊,“知道多少?玉冰心?”但其后面紧跟的那串问话,我就不晓得答案了。

玉冰心?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极其聪敏地开始回忆起他们刚才见面,话还没说干净便开打,不得不想到他们之间发生何深仇大恨。

他难得地沉默半晌,冷风飒飒略过耳畔,头发骚地我耳根闹痒痒。脑海里的故事从父辈仇恨上升到家国仇恨,王牧尘依旧没开口,我总不好直接问,只能任由脑中演绎的小剧场自由发挥上升到奥斯卡提名大电影的地步。

“她……”王牧尘开口顿了顿才发出声音节。“她从我手里抢走串冰糖葫芦,没给钱。”,他补充,“十年前。”

事实证明,我的想象力真好,不去写小说画漫画拍电影真是浪费人才。

“不是吧?”,我怪叫,“就只是一串冰糖葫芦你记了十年?”

照他的逻辑,当初村里人找我托关系到大城市寻份体面工作,我还好心帮他们,我也太亏了点。

是挺亏的。我砸吧嘴暗自在心里犯嘀咕,不过做都做了,当积善缘了。

他少见地嘴角弯下去,呼吸加沉几分。“那是怜卿给我买的……”,他委屈巴拉地说,“最后一串了。”

怜卿?哦,我妈。

这时就理应引出另外一个问题了。“我妈?”,我奇道,“难道你们跟冰心姑娘从小就认识么?”

“也不是认识,也不是不认识,怎么形容……”,他砸吧嘴,“嗯……大概就是互相知道这种程度……你能懂么?”

对不住,我智商低,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实在是困得慌,眼皮子上下打架个没完,我不由自主打起瞌睡。王牧尘不多话,调整姿势扶住我,手轻摁住我的脑壳,低喃睡吧,你也累了,睡一觉一切都会变好的。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还真有实效。我很快在熟悉的怀抱中睡去,神思恍惚,仿佛就此能够梦回周公。

周公没会成,人家没搭理我,倒是凭此忆起过去的老事儿了。

那时候我废了吃奶的力气,不知道是什么作为支撑我努力学习奋发向上而且没长歪的毅力。我凭借优良的成绩一举考中大城市的重点学校,去那里免费进修。

据说当时村里家长教训孩子的话都从“你这个瓜娃子,咋还不好好学习,长大能有出息才怪”变成“你这个瓜娃子呦,看看那克亲苦命的王烨都能考好学校,你还有个屁的理由还不去好好学习去”了。我不明白是谁给他们这些前来拜访意图托我帮忙解决人生前途的人勇气,敢在我面前把这番话叙述一遍的,大抵他们把这话当做对过去记忆的怀念了吧。我也不好插嘴,只能礼貌地笑着听他们讲村里大小的事情,都与我无关,这全算是后话了。

大城市,房价高的离谱。那学校是市重点,有学生宿舍,但学生住宿费是要另算的,毕竟我是外地人考上去的,尽管申报贫困生资助以及靠努力拿到奖学金也不够合租宿舍。

要是去合租宿舍,那我就没钱吃饭了。

知道励志电视剧或电影里经常出现的,主人公备受贫困生活所迫,只能拿东西跑地铁过活,每天还得忙里忙外去打零时工的剧情吧。我曾经经历过,彼时看电影或电视剧的人要么哈哈大笑要么同情地边说叨边往嘴里扔爆米花,只有我理解故事中主人公的感受。

无依无靠,漂泊不定,衣不如新,饭不饱腹。

过了我快忘有多久的时间,我即将适应这种生活的时候,人生出现了转折点。有家很善良、特别可爱、不算富有却很慷慨的一家人看见我,想要把我接回家。

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啊?我不想回忆起那段灰暗的过去,只能摇头说,我忘了,我不知道,大概很苦的吧。

那你的家人呢?走了,再也没回来。

这么多年,就你一个人生活?是的,就我一个人。

那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一把抱住,抱得很紧。他说那我们来当你的家人吧,从此你就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说出来不怕丢脸,当时我听见这句话后,哭了,哭得像个傻子。

他们每个人皆对我说我是你的家人,我相信了。

那个疯子说过我是条克亲命,我也相信了。

他们死了,在我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他们出车祸死了。

我很后悔,和他们认识,与他们相识,甚至一起生活,心想如果我不存在的话,他们是否不会落到如此结局。我念及此,于是把他们死去的责任全归咎于自身,一遍遍地对冰冷的大理石墓碑连声说对不起。

可,说再多对不起也换不回他们的性命。

从此,我开始珍惜起身边每个生灵,或大或小,我都不忍心让它们收到一星半点伤害。别人埋头数落我,我也只是笑笑过去。对我恶作剧,即便我有从小跟饿兽嘴里夺食的武力也不会贸然打上去。骂我可以,但骂我家人,可以有点丢脸的说,我因为这事吃过官司。

家人和亲友是我最后的底线,谁都不能触犯。

一睁眼,偏头便瞧见汪禹晨正试图用他那只沾满口水的小手拍到我脸上,幸亏我及时感应到,不然估计满脸皆是这小家伙的唾液。我抱起他,感受到手里温热的人体体温,捏上去软乎乎的软肉,确定他还是存在的。

我害怕他离开。

确认无碍,也就放下心了,然则汪禹晨还被抱上瘾了,吱吱歪歪地不肯下来。我心觉好笑,干脆与他玩起抛高高,抛着抛着没注意差点撞开凌霄剑鞘,凌霄因重力关系掉在地上,剑刃在地面划出痕迹。

后怕极了,若汪禹晨直接撞在剑刃上,依照凌霄的锋利程度,我此生都不会原谅我自己。汪禹晨挣扎着还想继续感受被抛在空中的快感,没顺着他,我抱他坐起。

他还在扽着我的衣角,眼神写满渴望。

见状,我只好铁下心来明令禁止他。“不行,我不能允许。”,我严肃地说,“之前幸好只是撞上剑鞘,要是撞上剑刃上,你——”话没说完,他啪地抱住我,嘴里模糊不清地念叨没事没事我在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有生之年我居然还能被个半大孩子安慰。

门外响起敲门声,声音不重不轻,刚好我能听清。我说请进,艾青被艾草推着,苏舒跟在他们身后和苏幕遮聊闲天,但漠走在他们最前面,风无迹快活地朝我打招呼。

“呦,终于回来了呢。”风无迹冲我说。

愣神片刻,阳光透过门外的梧桐泻进房内,我看样他们。“嗯,是啊。”,我笑道,“我回来了。”

他们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地朝我方向说:“欢迎回来。”尾音带有笑意,是真实的。

人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这么轻易地备受感动呢。

果然还是一个人呆得太久了。

我还是习惯孑然自身呢。

揉着酸胀感还未消的太阳穴,我笑看他们。“你们不是为了这事才来找我的吧。”,我俯身放下汪禹晨到旁边,“怎么了么?”

“啊,对了。”但漠捏拳敲掌恍然大悟。“我们倒的确是有事情找你来着。不过。”,他特意对我卖关子说道,“睡得好吗?”但漠挑眉看向我,双眸灵动得很。

怎么说,其实但漠这小子是我们这辈里性格变化最大的了,若是认为成长的话也无非不可。他比起未来而言,现下只是保留了举手投足间的儒雅气质,本人行为还是与这气质根本不相符的。

故此,我穿好外套,自主系紧腰带,套上长靴,跳到地板。“别臭嘚瑟,不然我真的很想打你。”,我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他笑着把我的手拍下去,“快走吧,不是要找我上学么。”我挥手,他们全数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但漠摇头揽上我肩膀,与我一起招呼他们推搡着争先踏出房门。

点步,踏剑,控气,习惯成自然,连串整套轻功与我而言已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若是但漠没半路硬揽住我就更好了。

勉强运气控制住平衡,两只黄鹂不那么恰巧地擦过我脸边。“你小子打算干嘛?”我拉开他的手。

但漠贼嘻嘻地朝我笑,笑得我极其不爽。“哎呀,我就觉得我待会要讲的话跟你说肯定没问题的。”,他瞧眼我,“是不是呀。”他的语气特别……我无法形容。

真是拿他没办法。“好,你先说吧。”,我加重语气,“我听着。”

没料到他语出惊人。“我想统一丽饶。”他说得格外字正腔圆,咬字很用力,为了让我听清每个音节都很突出很清楚。

绕是这般,我依旧会不禁怀疑我的耳朵是否出了错误。“啥子玩意儿?”,我质疑道,“不是,你再说一遍?”

但漠浅呼出一口气气,再深吸一口气。“我想要统一丽饶。”他中气十足地说,语气严肃得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他说出的话实在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可信度。

“你说你想统一丽饶?”我质问但漠。

这傻孩子貌似没理解透我的意思。“的确是这样。”,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的问话,“我想建立一个吃得饱,穿得暖,人人都能够安居乐业,再无战乱纷争令其家破人亡的大国。”他说这话时眸中映着奇异的光泽。

鬼使神差的,我就相信这小子说的话了。我倒吸口气。“好,有志气,我支持你。”,我岔开话题,问出另一个问题,“那你除我以外还和谁说过?”

我问他,他低头掰着手指,我心里顿升出不详的预感。

“有苏舒,有风无迹,有汪禹晨,有苏幕遮,有安御峰,有艾青和艾草,有……”

闻言,我连忙出声制止他。“请暂停一下!停停!”尽管我对小孩子藏不住秘密有点印象,然而这告知的范围也忒广泛了吧。“你还不如告诉我你没和谁说呢。”我叹气,但漠又开始闷头掰扯手指,嘴里还念念有词。

“有安瑾锋师兄,有安蕾昕师姐,有王牧尘师兄,有娄祝庄主,有安先森师兄,有安利师兄,有安惜夏师姐,有……”

可算是弄明白了。“是不是除了我们这些人以外。”,我画出范围圈,“你谁都没告诉?”

但漠颔首。“差不多吧。”他给我暧昧的回复。

差太多了好么!咱们山庄还有个手里真正实掌兵权跟土地的人坐镇呢!

无言以对,我扶额。“那好,在问你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请如实回答我。”,我郑重其事地对但漠说道,“你是什么时候有统一丽饶的想法的?有这个想法多久?”

他这次回答得分外爽快。“也没多久,就只在三年内吧。”仍然很模糊,然则他给出的时间令我顿生“或许这么做有点希望”的错觉。

“那是多久?”我的声音藏有按耐不住的兴奋。

毕竟我安分了一辈子,总算能即将搞成惊天大事且还是主谋参与人,岂不激动得要命。

我忘了,错觉总归是错觉。

“昨天晚上。”他的答复使我差点提拳砸在他脸上。

此言导致我抽动唇角,把马上脱口而出的话咽下肚内。别刺激到他的自尊心了,我心想,索性把话题硬生生转向他处。“那让我们来谈谈你打算怎么从诸侯手里拿到兵权跟土地。”,我试问但漠,“你有想好么?”说是试问,其实我对他没有任何信任。

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

出乎意料的,他干脆地回答我道。“有啊。”他说的太快,语气太实在,也太干脆,我微愣,禁不住问出声。

“是什么?”,我重音强调在于后面的话,“我是指策略。”

他回答的仍是干脆。“当然是策略。”,他答曰,“去诸侯那边游说啊,不耗费一兵一卒,不伤害任何生灵,多好。”

想得还真挺美,果真还是个孩子。“哪有战争是不受伤的呢。”,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即便如此,你统一丽饶之后呢?你不是说要建立大国么?大国不得开疆拓土么?你不侵犯别人,总会有人率兵攻打你,那时候又怎么办呢?”

但漠低头沉思片刻,依次给出我回答。“在统一丽饶之后,我会把选择权大部分分给人民。建立大国是我的初心不错,我只是想让世界和平,不要在有像我们一般的可怜人出现了。”,他停顿下,“开疆扩土,没错,至于如何能够不损失一兵一卒,伤害一个生灵的方法,我还没想好。”

呵,看来还是有戏。“有趣。可你要记得。”,我对他说,“你的身上,背负的不只是你一条命。”

他沉默不语。“是的。”,他深沉地说道,“我时时刻刻都在铭记于心。”

我们早已,没有退路了呢。

忽然想起个事。“你说过,除去我以外,你还告诉过——他们。”,汪禹晨不安分,我抱紧他避免他掉下去,“他们做什么反应?”

说到这里,但漠极其骄傲地昂起脑袋。“当然都支持我了。”,他把胸脯拍得咚咚闷响,“毕竟我看上去是那么可靠。”

风扬起鬓角发梢,我眯眼眺望周围,恍然。“如果可靠就不会落队了。”,但漠似被闷头一棒敲响,我连步提领他后领快步飞身赶上,“抓紧了。”

他反手握住我手臂,抓得贼拉紧,好似把全身上下所有重量交托在我身上。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只好维持怀里抱一个、手臂吊一个的姿势点步,垫脚驱剑往圣贤书院的方向赶路。

话说,圣贤书院是在这个方向没错的吧?

圣贤书院,瑞阳山庄教学的地方,也是收留陷于战乱无家可归的书生的地方。为了配上大门朱红匾的这个名字,圣贤书院修建的极其秀丽,此词我没用错,圣贤书院依山傍水不说,它还是建在山巅上,山顶旁有汩汩清泉,清泉尽头便是壮观的瀑布,自山顶一泻千里。

位于山巅可谓是一览众山小,圣贤书院虽叫圣贤书院,可规模远大于书院这个范畴。也不知该说是瑞阳山庄闲钱太多,还是该说书生审美就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好,建的那是顶顶的漂亮,且不显繁杂,简单,却不显得简陋。

但总归离不开书,据说圣贤书院里藏书阁不包括杂书算在内,所收纳的书籍远超万言阶梯阶梯数百本。不算上那些话本啊,江湖杂记等就已如此,何况要真归入书籍收册,那岂非是数到明年也数不清。

踏上地表,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不得不仰头看去才能看清的牌匾,牌匾朱红木牌,上书刻有意料之中的“圣贤书院”四字,字体非常苍劲有力,意外的没有镀金,反而更加深了威严。前门正面大敞,旁边立有名年轻学者,学者身着长袍,直到近前,才看清他左手手持佩剑,剑柄系有剑穗。

他转身看我们。“王烨,但漠,汪禹晨?”他轻声问我们,声音清冷,内含淡傲,倒适合他书生的身份。

我们拜拱手。

那人颔首。“半分抢点到地,不算迟到。”,他蓦然轻笑破了周围的岑寂,“不必紧张,安瑾锋都跟我说过了,进吧。”

走过长廊,长廊乃为围绕庭院而建,庭院中部建有清湖水榭,水榭侧有假山泻水。清秀淡雅,梅兰竹菊,四大君子,沾染水色,立于清湖一旁。

真是闲钱多到没处花了。不知为何缘故,我见到此景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汪禹晨抓紧握住我的手,他好像异常的紧张,小胖手手心沁些手汗,无法,只好安抚性地捏捏他的手,无声告诉他我在这,不用紧张,不用怕。

恍然肩膀上有了重量,我就此偏头,看到脸上摆出不着调表情的但漠。“我也怕。”他用气音说,语气仿佛收到了天大的委屈。

“哦。”我应声,并无动作。

“我也怕。”他执着地朝我重复了遍,暗自以认为我看不见的方向朝汪禹晨轻轻眨了眨眼睑。

“那你要我怎么做?给你来个爱的抱抱么?”我默默逼逼。

谁料但漠听闻此言后似极为高兴。“可以啊。”,他展开双臂,毫不扭捏,“来啊,无所畏惧啊。”

想打他的心溢于言表。我没说话,汪禹晨噗嗤乐出声,走在前面的先生回头,他立刻捂住嘴小声地笑。

“哎,你们啊。”我无可奈何地摇头失笑。

圣贤书院挺大的,走了多时,安安静静,更是直观的感受到浑身疲劳。那人走至前方,前方有间房间,房门禁闭,偶尔泄露出些许读书声,他轻敲三下,推开门,门内仍是一书生,书生站讲台顿步转而朝他作揖,浅浅敬声先生。

看来他是圣贤书院的主人,安阳院长。

我跟但漠立即鞠躬拱手作揖,汪禹晨固然仍不明就里,却是有模有样地朝安阳俯首。安阳虚扶起我们,道声不必多礼,快入学堂学习吧,便甩袖负手逐渐远去。

目送他离开视线范围内,我们才在先生的提醒下走入学堂,学堂满座皆为熟人,由此失了互相客套的必要。苏舒坐在我旁边,也就是同桌,我们到地点时恰巧撞上刚开课,他以内力问我怎么来如此晚。

说到这,我念起但漠信誓旦旦的那句“他们都相信我”,便出声问他。“但漠跟你说过他要统一丽饶这件事么?”令我诧异地是,苏舒直接反问我怎么了。

“不,你不觉得非常的不可置信么?”我困惑不解。

他问我为什么会如此觉得。

“这可是统一丽饶啊喂……”我无力地说。

“那又怎么了。”,苏舒不可思议地看我,“统一丽饶不是每个丽饶人的心愿么。”

不不,你理解错了,跟但漠那小子说得不是同一个意思。“但漠说的统一丽饶……”我话还未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笑容间接阻止我把话说下去。

直觉告诉我。“你知道?”我挑眉。

苏舒耸肩。“不然呢。”他没有直接点透,可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还说相信他。”这不是害了人家孩子么。

苏舒扭头,认真地看向我。“你要相信奇迹总会实现的。”,他的语气很正经,“即便有点不靠谱,但我会相信他,帮助他登上那个位子,正如同我相信他用语言所描绘出的——未来丽饶之国的蓝图一样。”

“可……”我试图反驳他,然而在话即将脱口而出时发现他所说的并没有什么值得反驳的地方,只好作罢。“嗯哼,我理解。”,我摊手问他,“那你们想好怎么走第一步了么?”

“学习啊。”他不可置否地说。

没想到在这点上,他们倒是挺正经的。

正欲继续侃大山下去,脑海里突兀地响起进度条大抵长达两分钟的琴声,琴声悠扬且意外醒神。我抬眼看苏舒,苏舒朝我点头,看来不止我一个是这样的。站在讲台的先生清咳出声,我的视线随即落在他身上,他没急着说话,转身往背后的黑板提笔写字。

都徽音,他意外的不姓安。说起来我目前为止已见到许多些不是安姓的内门弟子了,我开始怀疑安瑾锋当初是不是框我的。

事实证明,并不是。“你们都很奇怪为什么我不姓安吧。”只有我一个而已。

“其实我也是内门弟子,和你们一样。”我们也和你一样,也有不姓安的人在。

“我的话,是因为我是被娄祝庄主收留在圣贤书院的,所以不必改姓,能理解了吧。”能理解,毕竟我们是同类人。

“能理解最好了,不过我要多说一点,瑞阳山庄里内门弟子还是多有安姓的。”哦,那安瑾锋还是没框我。

……不,等等,他怎么知道我的心里话的。

是读心么?那刚才的话他又听进去多少。

思考到这里,我险些坐不住,拍桌而起时,有人快我一步。“先生!”,贺无言举手问道,“那我们需要改姓么?”

都徽音摇了摇头,回道。“并不需要。”,他冲我们说,“随你们的意愿就可以了。”

贺无言坐下不到半盏茶,步凝便举手。“那老师!”,她着急地出声询问都徽音道,“为什么大家都姓安呢?”她起身站定,都徽音挥手请她坐回椅子上。

“这就说来话长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我。

前庄主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建完瑞阳山庄与瑞阳谷后,便巴不得到处历练番,好云游九囿的天南地北。至于他建完没多久的瑞阳山庄与瑞阳谷,就全权交给玉生烟与当时年龄不到十二的娄祝庄主。

前庄主以往每年都会回到瑞阳山庄一趟,每年的那天是除去除夕夜过春节外最热闹的一天。前庄主也不闲着,每次回来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惊吓,一大堆孩子,而且还不会说话,他们生怕这是前庄主从别人家里顺来的。

每到此时,前庄主总会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辩白一通。“不,不是你们想的这样,请相信我。”,他如此说道,“他们是我从别处领养的,我还要继续去别处浪,所以就麻烦你们了诶嘿。”

这番话说得一点都不走心。

正当玉生烟跟娄祝以为他就这么走了,开始发愁奶粉钱的时候,半道他又倒车回来了。“哦对忘了件事情。”,前庄主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只为说上几句话,“他们没名字你们来取名,记住所有人的姓氏一定得必须是安。”

玉生烟刚想问为什么,结果前庄主根本没等他的话,就直接飞身跑开了。

所以说明明可以用飞的,为什么前庄主还要跑一遭呢?这就无从而知了。

后来前庄主带回来的孩子算是不减反增,索性娄祝庄主跟玉生烟谷主简单商讨过后,干脆广招普天下有意图拜学瑞阳山庄或是瑞阳谷的人,倒办得蒸蒸日上红红火火。直到再后来……再后来发生了件事情,导致整个丽饶之国全地多少都受到重创,前庄主也就从此不见踪迹,不过内门弟子安姓的缘由就如此流传下来了。

他没说出来的那件事,我大概猜得到是什么事情。即便他没有明说,我大多都理解了,谁叫胡绛源前些天刚跟我讲过差不多全部的故事情节。

但他委婉的理由,我大抵也知道。我快速扫眼满座神情各异的孩子们,不由得暗叹他还真是心思细腻。

“就是这样?”原先提出问题的步凝同学对这个故事目瞪口呆。

“就只这样。”都徽音诚恳地回答我们。

“我还以为……以为是因为我们入门比较晚,还没有任何底子与家世,被排斥了……”步凝埋头默默地喃喃自语。

此话意外随风飘入耳内,我听去大概,她喃喃的声音有点清到飘渺的地步了。“这个傻丫头。”我无可奈何地轻声叹道,步凝是面上不在意,其实什么事情都爱放心里却不想因此麻烦其他人的姑娘,是那种很让人心疼,却又令人不知如何才好的性格,倔的要命。

站在讲台的都徽音也听见了,我知道的。

都徽音禁不住哑然失笑。“怎么会。”,他说话的声音与语气统统带有慈爱的意味,“你们可都是好孩子啊。”

“骗人,您才认识我们多久……”

“骗子,如果我乖乖的,我爸爸妈妈又怎么会带着妹妹离开我……”

此言激起千石浪,自我否认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在那瞬间,把埋藏在心里的苦毒全部找到可以暂时倾泻的目的地。若说先前都徽音还略手足无措,到这时约莫已经适应,他没有出声阻止他们的滔滔不绝,只是维持脸上恰当好处的微笑作为合适的倾听者静静地听着。

他们说到最后,有些人熬不住学堂足以令人窒息的气氛,嗷出声落下金豆豆。都徽音瞧见这阵势,估计寻思差不多可以了,连忙拍手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去。

不料场面有点控制不住,拍手也没办法阻止负面情绪的产生。都徽音迫于无奈,猛地将手拍向黑板,黑板震了三颤,我虎躯一震,凌霄剑冲出剑鞘就此悬浮在我身边随时待命。

“有谁告诉你们不是好孩子了?有谁告诉你们家人都是因为你们不乖才离开的?”,都徽音机智地制止哭得一抖一抖跟海草似的步凝问出声,“先生也经历过与家人分别,也目送过亲朋好友在我面前离去,也目睹过生命在眼前流逝,也曾感受过阻止不了这一切的无力感。”

我寻思这不在是雪上加霜么,谁料都徽音画风一转。“但是,正因如此,我们才了解到生命的可贵,才认识到活着的艰难。你们必须要珍惜你们自己的性命。为什么?因为你背负的不在单单只是你自己的一条命而已。”,他慷慨激昂地冲我们说,“他们不能看到这世界的万千景色,那我们来替他们看;他们不能见证丽饶的成长,我们来替他们作证明人;他们不能感受到这世界的美好,那我们来替他们感受。”

“你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必须要认识到这点。”,都徽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们的离去从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儿做些无谓的自怨自艾,而是为了让你们能够真真正正地经历场人生。”

“你们在经历每个人生的转折点都要慎重,因为从出生开始,你的命就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了。”

“好了,我现在能讲的、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些。现在时间也都已经差不多了,下课吧。”

我想,他大概是经历过这些,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出这些话的吧。

他跟曾经的我一样,他在怕,他不希望我们会成为下一个他。

他希我们能好好的,好好的感受这万千世界,感受这大美江湖,感受这场真实的,有起有伏,有朝有落的人生。

蓦然回首,我想起我妈王怜卿跟我那还没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想起没来得及见上一面的我爸杳清狂。以及上辈子对我好的不得了却无辜惨死的那家人,跟我从来没见过的双亲和妹妹。

我自认理解不深不透彻,可多少还是明白都徽音的话外之意了。

安瑾锋如一阵风,唰得一路火花带闪电跑到我面前,速度之快如同凭空窜出来般的。“所以都徽音跟你们讲了什么呢?”他好奇地问我。

本来打算如实回答安瑾锋问题的,但我忽而决定卖个关子。“不告诉你,你猜啊。”皮这一下我真的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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