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人们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控制感，整天如同陀螺一般，挨着鞭子拼命旋转。就像艾青所说，时间顺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顾浅夏
等苏子诺到了点完餐，已经一点半了，但麦当劳的人并没有减少，嘈杂的环境令我更加心烦意乱，连平时最喜欢吃的甜筒都变得索然无味。
“夏夏，你又不开心了。”苏子诺叹了口气，好像有些沮丧。
“子诺，跟你没关系，我最近是有些情绪不稳定，可能是累了吧。没事，你别担心我。”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
苏子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也不吃饭了，说道：“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走！”
“诶不是，去哪儿啊，饭不吃了……”
一路被苏子诺带到中心购物广场，我问：“这不是上次我和时玥来的地方吗，我们来这儿干嘛？”
“带你玩个好玩儿的，你去了就知道了，走吧。”
直到站在电玩城里面，看着苏子诺买了一篮子游戏币来，我才有所反应：“你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这儿啊……”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电玩城，我向来对电子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对这类场所有着莫名的抵触。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机器，除了跳舞机和抓娃娃机之外，我几乎一个也不认识。
“对啊，怎么样，想先玩儿哪个？”苏子诺笑眯眯地问我，那模样活像一只大狗狗趴在主人面前，等待主人的吩咐。
“子诺，要不咱们还是走吧，我不习惯……”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子诺打断了：“别呀夏夏，你看我币都买了，总不能浪费了吧？”
受不住苏子诺可怜兮兮的眼神，我犹豫了一下，指着看上去最简单、最友好的娃娃机说：“那…就它吧。”
好吧，我果然是很不擅长玩游戏。
那些电视剧里、小说里写的什么男女主一起抓娃娃的浪漫情节并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什么随便一抓准能抓上一个最大最好看的娃娃，最后将娃娃机搬空都是骗人的。这个游戏一点儿也不浪漫，我和苏子诺一人一台机器抓了十几次，甚至到了最后什么数学计算物理原理都用了出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那个，要不咱们还是去玩别的吧，我没想到这个居然会这么难。”苏子诺挠了挠头，略有些尴尬的说。
我轻笑出声，猛然发现这还真是一个减压的好办法。接下来的时间我便跟着苏子诺穿梭在各种机器当中，投篮机、太鼓达人，一轮玩下来我又累又笑，苏子诺是除了抓娃娃外无一不精通，看得我瞠目结舌。
“还剩一个币，什么也玩不了了，你留着当个纪念吧。”
我摩擦着手里一元钱硬币般大小的“银元”，环顾了一下四周，眼尖的看见了一台类似于扭蛋似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我们走近，看到透明的塑料壳里连接着一个长长的类似“漏斗”的东西，里面充满了红色和白色的小球，白色的小球看上去远远多于红色的数量。
“这个好像只需要一个币。”
我阅读了说明，大致意思就是推动摇杆，随机从“漏斗”里摇出六个球，如果摇出五个红球便可以得到一个扭蛋，而六个都是红球则可得到一个半人高的毛绒熊。
“这个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无非就是靠运气罢了。”苏子诺明显兴致不高。
“反正就还剩一个币，试试嘛。”
我倒是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投了币，随着一声“开始”，我拉下了摇杆。
第一个，红球；第二个，红球；第三个红球；第四个，白球；第五个，红球。
苏子诺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后面瞪大了眼睛趴在塑料壳上，嘴里不停的念念有辞“太神奇了，竟然真能摇到”，“夏夏你运气真好”等，连我也没想到这随手一摇能摇出四个红球来。
还差最后一个。
两双眼睛紧紧盯着不停滚动的小球，最后一个迟迟没有冲破束缚混入洞口。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不断祈祷着一定要是一个红球，终于不负众望，最后一个红色的小球跳动着排滚落到第五个小球旁边。
“yes！”
我和苏子诺击掌欢呼，虽然没有拔得头筹，但这最后的惊喜也已经是在意料之外了，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只可惜，或许是这台机器太长时间没有人用过被卡住了，我们等了很久，也没见扭蛋落下。
“我去找工作人员来修一下吧，应该是卡住了。”苏子诺拍了拍机器，见始终没有动静，说道。
“不用了，”我拦住他，笑得很真诚，“反正我也不是真的想要那个扭蛋，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见我笑的开心，苏子诺也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眸色很浅很浅，茶色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跳动着，待我要仔细去看时，就听“啪”的一声，一个粉红色的扭蛋掉了出来……
刚一步入十二月，到处就已经洋溢起节日的气氛。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期待着圣诞节过后的舞会，而我们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成人礼”而忐忑着。
“夏夏，圣诞节你准备怎么过？”
我头也不抬地回道：“不过。”
见我这副态度，苏子诺急了：“为什么啊，这可是我们高中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了，你……”苏子诺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午休时间的班里显得格外突兀，我瞪了他一眼，成功让他闭了嘴。
“圣诞老人都是骗人的，他根本就不会满足人们的愿望。”我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晰，极尽认真。
饶是这样说，我在圣诞节当天还是收到了满满一兜子的平安果，除去苏子诺和同宿舍人送的，今年还多了两个。
关清雪和季源。
一个用粉红色的花纹纸包裹，另一个则是如海洋般深沉的蓝色。我手里拿着放在桌子上的字条，转头看向季源，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白底纸上是用钢笔写下的浅浅的字印，季源的字很好看，像是从字帖上拓下来的一样。
不过也只是恍惚了一秒，我便将平安收入了桌洞里，和其它的并排放在一起。
12月30日，成人礼，同时也是时玥十八岁的生日。
宿舍的镜子前，我整理好校礼服，是那么的合身。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在讨论一会儿的成人礼，各个宿舍的大门也全部敞开，共同迎接属于我们最重要的时刻。
“我的妈呀，这礼服裙也太难受了吧，我能不能去管高一高二的小学弟借一条裤子穿，我可不想穿成这样出去！”李思扯着刚到膝盖的格子裙，一脸嫌弃，“穿裙子的女孩儿时刻终将到来了啊。”
“诶李思，要不我给你梳个小辫儿吧！”姜雨辰一脸兴致勃勃，一手拿起梳子，另一只手就朝李思抓去。
“我不要，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啊……”于是乎，宿舍楼里响起一阵惨烈的哀嚎声，让准备去参加各班联欢的学妹心惊不已。
纷扰的环境中，我再一次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迷茫，无措，眼底淡淡的黑眼圈衬的两只眼睛黯然无神，缺少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活力。镜子里映照出其他四人的模样，笑声充斥在耳边，显得我是这般的格格不入。
直到在礼堂看到苏子诺，在错落有致的人头中看到他努力向我招手的样子，那颗一直飘忽不定、忐忑不安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总有那么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中，只想与你挥手。
我挨着苏子诺坐下，另一边坐着的是沈若溪。她小小的个子穿上礼服后很可爱，我这才发现原来除了学习好之外，她可以是一个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等了没多久，成人礼就开始了。整个过程中，我一直低垂着眼眸，假装在认真的听台上领导和学生代表的发言，偶尔随着众人突然爆发的掌声拍一拍手。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按班级上前合影。聚光灯下，台下所有的人脸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光圈在眼中慢慢放大，面对着巨大的摄像机，我想悄悄往角落里挪一挪，却被一股力量推了回来。来不及回头去看是谁，就在摄像师“一二三”的催促下，慌忙摆出一个自认为最得体的笑容……
从蛋糕店里出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萧衍的电话。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喂？”
“萧衍哥哥，我是顾浅夏。”听出了萧衍语气中的疑惑，我意识到他该是没有我的电话，“我是从哥哥那里要到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然“哦”的一声，“怎么了浅夏，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时玥的病情……现在到哪一阶段了？”
另一端沉默了许久，久到我有些不确定萧衍是不是有事离开了，“萧衍哥哥，你还在吗？”
“在。”萧衍犹豫着开口：“你现在要来医院吗？我们见面谈吧。”
“好，我现在就在医院附近，一会儿就过去。”
“嗯，我在大厅等你。”
虽然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很多，但我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央、身穿白大褂的萧衍。我小步向他跑去，显然萧衍也看到了我，大步迎了上来。
“萧衍哥哥。”
萧衍看了看我手里提着的蛋糕，问：“这是给时玥买的蛋糕？”
我点了点头，担忧地问：“她不能吃吗？”
萧衍笑笑，说了句“当然可以”，就自然的接过了蛋糕，“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时玥的主治医生。”
跟着萧衍走到一扇门前，我抬头看见墙上挂着“主任科室”四个字，还没等问些什么就听到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推开门，入目的便是一位四五十岁、戴着眼镜的男人坐在桌子后面，看上去很严肃，面前的桌子被收拾得一丝不苟，我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压迫感和萧衍一瞬放尊重的态度。
“老师。”听到萧衍对他的称呼，我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
周立锐利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显然是对萧衍带外人随意进来而有所不满，“这个小姑娘是谁？”
萧衍连忙解释道：“她是阿臻的妹妹，想了解一下时玥的病情。”
听了这话，周立“哼”了一声，冷笑道：“那还用得着问我，直接问林家那小子不就得了。”
萧衍无奈地叫了声“老师”，我一直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开口道：“周教授，冒昧打扰，希望您能将时玥的真实情况告诉我。”
“你认识我？”
我摇了摇头：“我在这层的大厅展板上看到了您的照片，知道您是北大医学院的挂职教授。”
周立右手握着的笔敲在桌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这小姑娘到是挺有意思的。”顿了顿，又继续道：“病人的时间不多了，化疗也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有什么愿望，就尽量满足吧。”
说完，又看完了看萧衍手中的蛋糕，“蛋糕如果是给病人吃的，还是拿回去吧，她吃了不会舒服的。”
轻轻推开门，时玥今天竟难得的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写着什么。不得不说，林玖真的是为时玥找来了最好的病房，从这里向外望正好可以看到远处云层的变幻，落日的余晖柔和的将她日渐消瘦的身形包裹了起来。
“浅夏。”时玥回过头来叫我，笑眼弯弯，一如我们初见时的样子。
“怎么坐那儿去了，你今天十八岁了，我给你买了蛋糕。”我掩饰般的将蛋糕放在床头柜上。
时玥走过来，伸手就要去解蛋糕盒上绑着的彩带，我看到了她手背上密密麻麻新旧不一的针孔。
“呀，是我最喜欢的抹茶蛋糕，好久没有吃过了呢。”时玥很开心，直接用手挑了一点儿奶油，含入了口中。“真好吃。”
“你要是想吃，我以后每周都买给你。”
吃过蛋糕，晚饭自然是吃不下了。我和时玥说了些发生在学校的趣事，又听她讲了对小说的新思路，在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
“浅夏，你今天晚上就别走了，陪我过完这个生日吧。”
我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时玥的请求，话说得累了，我们就并排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睛，耳畔回响起从周教授那里出来后和萧衍的对话。
“萧衍哥哥，小时的病……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抱歉啊浅夏，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我紧抿着嘴唇，眼中最后一点倔强也变得无所意义。“我知道了，谢谢你。”
“等一下，”我转身想走，却被萧衍叫住，“蛋糕你不拿吗？”
“周教授不是不让吃吗？”
萧衍伸出右手，在我的左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偷偷吃一点没关系的。老师不也说了吗，要尽量满足病人的愿望。”
思绪回头当下，我一偏头就可以看到时玥略显苍白的侧颜。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她该是幸福的吧。
“浅夏。”
“嗯？”
时玥睁开眼睛，将头偏向我与我对视：“你觉得十二月是什么颜色的？”
我怔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所问的问题，踌躇着回答：“白色吧。”
白色的雪，白色的墙壁，和你苍白的面容。
时玥笑了：“如果时间有颜色的话，我猜十二月一定是红色与白色的。是呵出的白气与飘落的雪花，是圣诞老人与糖果礼物。是年末岁尾，是即将迎来又一个年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