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宅的夜晚寂静无声,大家都睡去,唯独徐长远心事重重,无法安睡。他得知吴局长不肯放人后,心中更是焦急难安。他想了想,还是要去找找徐老爷聊聊。他去敲了敲徐老爷卧室的门,徐姨太开门出来了,她问道:“长远,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有件事想找爸爸商量。”
“老爷今天工作太累了,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在说吧。”
“徐姨娘,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徐姨娘推着他走,“明日再来吧,太晚了,你早些睡。”说着匆匆关了房门。
徐长远心中被拒之门外,心中倍感凄凉,“爸爸,您真的不管长远了吗?”他心中默默念着。若是再不除掉顾明轩,死的就是自己。可是眼下又想不出好的办法,徐老爷又不肯见自己。他心中烦闷,索性拿了一壶酒,闷闷不乐地喝起来。
“大哥怎么还不睡呢?”徐长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边走出来。
徐长远瞟了一眼徐长志,“我习惯晚睡。”
“从政务处下班回来就见你闷闷不乐,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多谢关心,我好得很。”徐长远不屑。
徐长志在石阶上坐下,月色映着他的脸,似笑非笑,苍白无色。“顺子被吴局长抓了起来,父亲去跟吴局长要人,可是吴局长不放,我猜想,大哥一定在为此事而烦恼。”
徐长远心生厌恶。他哼一声,说道:“从前的事情难道二弟忘了吗?无论无何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要是真出了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是啊,大哥说得对。所以我特意前来为大哥出谋划策,帮了你就等于帮了我自己。”
徐长远半信半疑,他心中想到:“暗杀顾明轩失败,顾明轩早晚会查出自己的身份,难道自己的后半生真的会在监狱里渡过吗?趁顾明轩还没有完全掌握证据之前,自己必须先让顾明轩死!徐长志与顾明轩是结拜兄弟,他又在中统,顾明轩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必定知晓,且不说他会不会真心帮我,倒不如先听听他怎么说。
“你有什么法子,倒是说来听听。”徐长远问道。
“九月十五号的晚上八点,军统有一份重要密报会在城北的旧粮仓交接。老板会亲自出面接手。”
“哼!不在宴宾楼交接偏要去城北,这不是明摆着是个局吗?”
“从他接手宴宾楼到现在,有哪一次情报的交接,有哪一次秘密行动是在宴宾楼进行的?你好好想想,松田管理蒲田商会时为什么一直抓不到宴宾楼的把柄?顾明轩是个聪明人,他善于玩弄虚设,以假乱真,所以最后,松田输了。”
徐长远一阵冷笑,说道:“你不是一向认为你那个结拜哥哥比我这个亲哥哥还要好吗?你怎么会起了好心来帮我呢?你如果诚心帮我,就让我看到你的诚意,这一次,让你的人动手,如何?”
“大哥不信我,我心里理解。不过那天埋伏在崖高岗上的都是大哥的人,我手底下的人一个也没参与,这件事无论怎样都跟我没关系,我愿意把顾明轩的行动告诉你,那全是看在父亲的份上。”
“哈哈哈,长志啊。如果我真的被抓了,我想我会将我所知之事全部告诉他们,说不定我还能将功补过免去牢狱之灾。倒是你,这辛苦打拼多年的前程,怕是要灰飞烟灭了。”
“哈哈哈。大哥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特工总部对待汉奸从来没有将功补过之说。总之,对方的行踪我已经告诉你了,到底该怎么做,大哥请三思。”说完笑着离去。
徐长远喝了一杯酒,月光之下,他的眼,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光亮。他对徐长志的话半信半疑,却又渴望将顾明轩置于死地,为了确保徐长志消息的真实性,第二天一早,他便安排人去探寻虚实。
临近中午,大家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纷纷下班回家。明轩则是直接来到宴宾楼的办公室处理账目。严新书见他来了,将堂内的事情交给芝凡,自己上二楼来找明轩。他敲门进来,对明轩说道:“今天老树来消息说,九月十五号晚上八点,我们在旧粮仓的行动泄露了风声,被徐长远的人知道了。”
“十五号的晚上的确有一份情报会送到旧粮仓。不过,徐长远是怎么查到这个消息的?”
“老树心里也纳闷了,所以特意让我给你带个话。”
“老树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是中统的人告诉他的。中统的人还说,徐大少爷势在必得,已在做准备,中统的人告诫我们务必小心行事。”
明轩低头思虑片刻,顿时豁然明了。他说道:“那天我去下河村,徐长远沿途设了多个埋伏,我身处危险他都不肯出手相救,这会儿又怎会好心来提醒我们旧粮仓那边有危险。”
严新书皱眉说道:“难道徐长志是想借我们的手去除掉徐长远?毕竟是亲哥哥,他的确很难做。”
“他是在设局,想先下手为强,抓了徐长远邀功请赏。如今最想我死的人就是徐大少爷了,长志正是抓住了徐长远这样的心理,所以挖好了坑等着徐长远往里跳。”
“那他也太不仗义了吧,怎么着也是结拜兄弟,还拿你当诱饵。”
“只要他一心向着国家,我倒是不计较他怎么对我。”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不计较,这社会就和平了。旧粮仓那边我们要重新打算了。”
明轩笑道:“既然中统好心来告知,我一定不负有心人。你告诉老树,当晚情报的交接延迟到九点,其它事情的进展一概不变。”
“好。”严新书走了几步又退回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情愿。明轩问道:“怎么了?”
“好不容易有了“千里”的线索,就这么轻易让给别人,我心里不舒坦。”
“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徐长远。”
“我知道你看事情长远,但是如果我们抓了徐大少爷,也算多了个证人,总有好处的。”
明轩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放心吧,会有朋友帮我们的。”
“这样也好,你和徐长志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严新书出了宴宾楼,找了个机会将交接时间传递了出去。
下午两点,政务处开始上班了。徐长远到办公室处理了一下午的文件,觉着彼累不堪。不一会儿,他见自己手底下的人匆匆走来,他知道有消息来了。只听得那人说道:“大少爷,顾明轩那边在十五号的晚上的确有行动。”
“当真?”徐长远反问。上次失手,徐长远便知道顾明轩狡猾无比,他必须万分小心。
“当真。军统的人乔装打扮成商人,表面上是在谈论收购旧粮仓,其实是在为十五号晚上的情报交接做准备工作。他们警惕性很强,但凡看见有人路过,便停止交流。若真是商人不会如此神秘。”
徐长远邪恶一笑,“看来徐长志的消息的确可靠。”
“大少爷,我偶尔还听到他们提到老板,据我的观察,军统此次获得的情报十分重要,是要亲自交到老板手里。”
徐长远得意一笑,“顾明轩!你终究还是要栽在我的手里!”又对手底下的人说道:“小心跟踪他们!”
“是。”
徐长远得到此消息后并没有立刻大张旗鼓地布置人员,他知道顾明轩难对付,所以特意来到徐老爷办公室,将此事一一禀报。徐老爷听后沉思良久,久久不曾言语。徐长远见状问道:“爸爸,您对顾明轩的行动有所怀疑吗?”
徐老爷从思绪中回过神,慈爱地说道:“长远做事不急躁了,越来越沉稳了,知道找父亲商量了。”
“爸爸经历的事情比长远多,何况那顾明轩阴险狡诈,对明晚的事情,长远实在拿捏不准。”
徐老爷道:“旧粮仓的事情我也派人查探过了,他们的确有行动。”
徐长远一听,心中顿时安心了,他道:“爸爸放心,十五号那晚我派人守住旧粮仓,不抓住顾明轩誓不罢休!”
徐老爷心中倍感宽慰,他道:“你和长志虽然都是我的儿子,但你心里也明白,从小到大,我一直很疼爱你。我年纪越来越大了,早晚会从县长之位上退下来。这下一任县长的人选,我自然会推荐最信任最疼爱的人。”
徐长远听后,心中大喜。他说道:“父爱如山,爸爸对长远的疼爱无人能比。长远已经懂事很多,愿意事事为爸爸分忧。”
“你有这个心,我也就安心了。顾明轩不好应付,我会让钱秘书配合你的一切行动,此次行动事关重大,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爸爸放心,十五号那晚我亲自出马,一定为您铲除心腹大患!”
徐老爷拍拍徐长远的肩膀,说道:“好孩子,为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孩儿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待徐长远走后,钱秘书低声说道:“县长,军统的消息最密不透风,大少爷不会轻易知晓的。”
徐老爷沉默许久,沧桑的脸上略过一丝悲伤,“你也看出来了。”
“县长,您真要将大少爷推出去吗?”
“长远不是顾明轩的对手,让他早些投降也好。你去看看军统那边有什么动静,千万别让长远落入他们手中。”徐老爷心中隐藏的无奈与痛苦化作一股狠劲落在他的脸上。
钱秘书已看透一切布局。徐长志虽然答应帮忙,但是徐老爷和徐长远,他只保一个人。徐老爷如果想救长远,就会失去县长之位,市长之位,甚至是失去更多的权利以及自己的性命;反之,他便会失去自己的亲生儿子。钱秘书明白要做出如此痛心的抉择实在不易,但他知道徐老爷老谋深算,不会白白让自己的儿子丧命,表面上看是将徐长远送上黄泉之路,实则是在为他开辟另一条生路。钱秘书看着徐老爷的背影,淡定中藏着狠毒,他不敢再多打扰,悄悄退出去,关上了门。
时间若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十五号傍晚。大家都下班离去,唯独徐老爷还一直呆在政务处不曾回家,他背着手,望着窗外,夜幕降临了,台灯昏暗的光映在徐老爷沧桑的脸上,没有一丝温暖,低垂的眼角处,似乎泛着泪光。走廊里,钱秘书的身影出现了,他进了办公室,关上门,低声说道:“县长,大少爷已经带人过去了。”
徐老爷看看时间,七点五十五分。他深叹一口气,不说话。
钱秘书又道:“二少爷的人已经埋伏在旧粮仓附近,不过,共党那边也派人过去了。”
徐老爷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如钟鼓,“拦住共党的人,别让长远落到他们手里。”
“我已经派人去了,县长放心。”
不一会儿,夜色里隐隐一阵枪响,许久,枪声结束了,徐老爷拳头紧握,他轻轻闭上眼,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又隔了一会,一个人从外边跑来在钱秘书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钱秘书摇手示意他退下。随后他开口说道:“县长,大少爷被中统的人带走了。”
徐老爷不语,他背对钱秘书,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眼中的泪。半晌,只听得他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也是一位父亲,一定觉得我很残忍,是吧?”
钱秘书被问住了,他不敢轻易回答,想了半晌,说道:“县长,您顾全大局,这样做实在是无奈之举。”
“长远从小就和我亲近,比起长志,他虽然笨了些,但是他很乖很听话,让我省心不少。长志虽然不爱说话,性格又内向,但很聪明,他的心也最难把握。”
“这些年,您对大少爷给予了无限的爱,大少爷孝顺,他若是知道实情,必定也会报答您的父爱恩情。对于长志少爷而言,您始终是他的父亲,无论无何长志少爷都会帮着您的。”
“他哪里是在帮我,他这是在逼我!我若不拿从前的事威胁他,他哪里还肯出手!”
“二少爷的心太过冷血了。”
“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顾明轩智谋双全,长远早晚会栽在他手里。与其等着他来抓,不如让长远自投罗网。让长远做‘千里’,这样既可以让顾明轩相信‘千里’已经被抓,好让他放松警惕,也可以保护松田的身份以及行踪不被泄露。”
“县长大人一心为松田部长着想,令钱某感动万分。大日本帝国和松田部长一定会谨记您和大少爷的功劳。”
徐老爷失子,心中悲痛万分。他沉默许久,极力隐藏着心里的对长远愧疚。钱秘书见状,说道:“我知道县长仁慈,但是您别忘了您对松田部长的承诺。”
徐老爷深吸一口气,“长远这些年帮了我不少,我不但没有好好护着还让他做替罪羊,是我对不起他。好在是中统的人抓了他,若是落到其它人手里,我再想要救他恐怕比登天还难。”
“县长别难过,我也相信二少爷会对大少爷手下留情的。”
“但愿如此。”徐老爷再次走到窗前,一双眼似锐利的尖刀,在微微月色之下,闪着刺眼的寒光。寂静无声的办公室内,再次响起他带着狠劲的声音:“这笔账,我一定会让顾明轩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