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调查局和情报科对安县长的审问马不停蹄。先是调查局的人来审问南溪近几年财务费用用途以及水利、农田、治安等情况,安继仁对答如流,可一旦涉及财务费用等问题,他便开始敷衍打太极。随后,情报科又来几名同事,他们询问安继仁与蒲田商会会长松田太郎以及红润茶楼老板是否常有来往。安继仁则说,并不时常来往,只是自己身为县长,有些应酬是难免的。当问道松田太郎真实身份时,安继仁表示对此全然不知。
午饭后,安继仁原本以为可以休息片刻,没想到老萧和蔺跃又来了,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拿出文件比划讨论。安继仁瞄一眼窗外,忽见明轩的身影,他问道:“外边那人是谁呀?我看怎么像明轩呢?”
蔺跃毫不掩饰,回答道:“正是顾明轩,安县长没看错。”
“他怎么也在这里?”
“王力是你的秘书,顾明轩是你的助理,我们只抓王秘书不抓顾明轩,这说不过去吧。”
“你们这是公平对待吗?我至今连王秘书人影都没见着。”
“顾明轩积极配合咱们情报科工作,对我们的审问如实回答,所以上头决定对他无罪释放。”
“什么无罪释放,你们纯粹就是无中生有。那你倒是说说,顾明轩都说了些什么大实话?”
“无可奉告。”蔺跃回答道。他又对老萧道:“老萧,咱们开始吧,好多问题要问安县长呢,是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你先,你们情报科的事是重中之重。”
“好的。”蔺跃翻开一页资料,“安县长,三年前,著名爱国人士《朝夕周刊》主办人秦海先生遭遇刺杀,此事,你可知晓?”
“秦先生是爱国人士,他惨遭杀害,我也感到很难过。”
“据了解,三年前的六月二十号晚上,是您约秦海先生出去喝茶?”
“时间太久了,我不太记得了。”
“三年前的事说远也不远。行!那咱们就聊聊近的,去年冬天,马少爷惨遭不测,马家一家全部遭到日本人杀害,这件事您忘不了吧。”
“马家遭遇的一切令人痛心。”
“马少爷的身份您最清楚了,他既是统计局副局长也是军统总部的一名秘密特工。”
“你们特工总部的事情我怎么知晓?”
蔺跃笑笑,继续说道:“安县长别急着否定。昨晚我们曾和冯主任彻夜长谈,他说马家惨案是你联合日本人一手策划的,那个叫宋铁的管家也是被你收买了……”蔺跃话未讲完,忽听得“铛啷”一响,只见安县长扔下茶杯,杯中茶水顺着茶几哗哗流下。安继仁语中带怒,说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上午来了两拨人对我问东问西,这会你俩又来审来审去,你们当我这个县长是只猫吗!你们怀疑我就拿出证据来,对我轮番攻击算什么道理!我一二再再而三地退让,你们却不知分寸得寸进尺,我告诉你们,我对你们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今天,你们必须让我和夫人离开!”他转过身对老萧喝道:“叫你们局长来!我要见他!有他这样对待老同学的吗!”
“安县长,我们局长他呢一直不得空来见你,为此,我道歉!”老萧好言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费先生、冯主任、王秘书对你在南溪所做之事呢已经交待得非常清楚,情报科的小同志蔺跃念及你是咱们局长同学,所以处处按程序审问。要是换做旁人,恐怕得受刑无数了。”
“哈哈哈,笑话!你们还唱双簧戏呢?我要见我的我夫人,我要见她!”
蔺跃见安继仁油盐不进,他愁眉苦脸低声说道:“审问恐怕无法进行了,如何才好?”
老萧也挺头疼,他皱着眉头,“让他和安太太见一面再说。”
“来人,带安县长去见安太太。”蔺跃吩咐道。
老萧起身,“请吧,安县长。”
安继仁跟着老萧蔺跃来到别苑最后边的一间房,房间内电灯电话一应俱全,低矮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类书籍杂志,此处应该是别苑主人的书房。老萧单独走出来,留下蔺跃和几人看守,不一会儿,两名女子带着安太太从外边进来。
安太太见了安继仁,一头扑到他怀里,泪眼婆娑,话语绵绵。安继仁小声在她耳旁说道:“夫人放心,会有人来救我们,我重金许诺了他。”安太太似乎知道了此人是谁,她擦擦眼泪,在椅子上坐下。
老萧跑到隔壁找明轩,明轩放下耳机说道:“你怎么来了?留下蔺跃一人行吗?”
“放心放心,我看那小子机灵着呢。”老萧关上门,“来来,让我帮你听听。”
明轩笑道:“你还真会捡便宜事做。”
老萧认真听着耳机里面的所有声音,无非就是些安氏夫妇相互关怀的话语,他道:“蔺跃怎么还不出牌?”
“别急,再等等。”
不一会儿,老萧在监听器里边听见蔺跃开口说话了,“安县长安太太夫妻情深,真叫人羡慕。县长身为一家之主,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让自己的妻女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
“我这安稳日子都被你们给搅黄了。”
“不能全怪我们,您要是行为端正,安太太也不会跟着你受这份苦,您的女儿也不会远在上海无人问津。”
“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在上海,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顾明轩?”安太太情绪有些激动了。
“对军统来说,找个人并不难。”
“卑鄙!你们把我女儿怎么样了?你们敢伤害她!”县长怒喝道。
“我们不会伤害无辜,但是安小姐远在上海,我无法保证她绝对安全。”
“你把她关在哪里!我要和她通话!”
“其实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只知道安小姐在法租界的一栋别墅内,仅此而已。”
“法租界?晓君在顾家老宅,一定是的,她和明轩一起去的。”安太太颤抖着的声音全是对女儿的担心。
“顾明轩他根本就没有去上海。”安县长沉下一口气,低着声音对安太太说道。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只听得电话那头一人用上海话说道:“喂,哪位?”
“让安晓君小姐听电话。”“喂,晓君,晓君,你一个人在上海还好吗?”
“爸爸,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我很好。”
“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上海这么远,都不招呼一声就走。”
“那天的确走得急,不过明轩说他会来接我。”
安县长沉默不语,他喘着气,捏紧拳头狠狠捶着桌子,安太太站在他旁边早已是泪流满面。
安晓君听不见父亲的声音,她着急地喊着:“喂,爸爸,爸爸!”
“哦,晓君,爸爸听得到。”
“你和妈妈一切都好吗?”
“很好,很好。”
“我……我突然很想回家,我……”安晓君的声音带着几分屈委,安继仁心疼了。
“哦,不不。你在上海多呆几天吧,如果缺钱了告诉爸爸,我让人给你汇过去。”
“爸爸,我想你和妈妈了。我感到很害怕。”
“别怕,有爸爸在。”
“今天上午我看完电影回来,身后一直有人跟着,现在那几个人还在花园外边,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晓如君被军统的人跟踪了。安继仁深深吸一口气,“晓君,听爸爸的,你哪也不去,就呆在房子里,那是法租界,他们不敢乱来!”
“好好,我知道了。你和妈妈要注意身体。”
“先这样吧,我会再打给你。”
安县长挂断电话,他深深吸一口,压低着声音对蔺跃说道:“如果我的女儿有一点危险,你们休想得到任何消息!”
“好说好说。”蔺跃从文件袋里拿出两张纸放在桌子上,“这上面记录着你自任县长以来所犯下的罪行,看看,有没有漏掉的。我们不想对你屈打成招,请安县长知足!”
蔺跃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安太太默默落泪,“继仁,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或许吧。”安县长的心似乎一下变软了。
“我们要怎么办才好?别人如果真心要来救我们,早就有风声了,可是我们被关在这里几天了,情报科的人对我们仍是不停的审问,继仁,不如我们……”安太太哽咽着声音,已是泣不成声。
“让我想想,你先去吧。”
屋子里只剩下安县长一人。门外小树林里,鸟鸣悦耳,清脆动听。安县长的心静了下来,他似乎被这纯粹而干净的鸟叫声唤醒。他凝望窗外,青山隐隐,大地成荫,山巅之上,阳光普照。山脚城市之处,废墟成片,凄凉无比。三两群男人拿着铁锤叮叮当当砸开山洞,为人们躲避残酷的轰炸修建避难所。安继仁看着城市的悲剧,他心中有那么一点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自己的家人也活着,可如果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人是自己呢?慢慢地,慢慢地,他的眼中噙满泪水,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朦胧不清。他深吸一口气,神情疲惫却带有悔意,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不过是一个被金钱和权力蒙蔽的杯中世界,而自己则是一只被关在杯中麻雀,贪婪杯中的酒肉而忘却了外边的大千世界。而今,他清醒了,想要张着翅膀飞出去,却为时已晚,他已经没任何力气挥动翅膀。他开始嘲笑自己的自大与天真,以为拥有了权力就拥有了一切,他甚至还计划着如何将顾家财产全部纳为己有,而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报应来了,他躲不掉了,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