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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远,张天远……”

张天远沿着村中小路走得正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回头看时,这才发现不觉之间已经走到了王天朋家的院墙外面。寒风微啸,幽冥的暮色早已完全笼罩了村落,蕙兰正拉着苗苗站在那破旧朽颓的门楼下面,冲了自己怯生生的喊道。

“哦,是蕙兰哪。……下午,下午怎么没有看到你去领取年终福利啊?”张天远这才记起,下午在领取公司发放的年终福利的村民队伍里,好象并未看到蕙兰母女的身影,便随口问道。

悬于门楼下的电灯瓦数极低,蕙兰在一圈圈晕黄的电灯光影里低下了头:“天远,王天朋是个看见芝麻丢掉西瓜的家伙,一听说签订协议每亩耕地能拿到八百元的流转费用和五十元的现金奖励,还有李进前赠送的黄酒,就死活非要第一个窜上去不可,我拦都拦不住;他还站在台上编了那么一段顺口溜,鼓动大家和你作对。天远,村里人都不和你签订流转协议了,干嘛还要发放福利呢?村里人也是,明明对不起你,可脸皮一抹拉还是照样去领了。我不去领,是我觉得心里有愧啊!……”

“哦……”张天远禁不住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即使不和我签订流转协议了,可该发的福利还是要发的,毕竟是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嘛,哪能那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呢?要不,你们家的福利回头我安排若桐和小王给送过来吧。你们家眼下日子艰难,单单看在老同学的情面上,我也该照顾照顾的!”

“不了不了还是不了吧,”蕙兰连连摆着手,苍白的脸上一下子便淌出了眼泪,低声说道,“前几年土地流转,你在经济上就已经够照顾我们家的了;还有当年王天朋个死鬼绑架禾禾的事情,你也大人大量,放过了他一马。人心是杆秤,你对我们家的好,我心里不会称不出来的。唉,人说黄连苦,可我的命比黄连还苦,这辈子咋就摊上这么个人,混到这种地步了呢。……天远,要不进屋坐一会儿吧?”

“嗯,还是不了吧!”张天远仰头看了看夜色,又转头望了望蕙兰背后黑乎乎的破烂房院,沉吟着说道。

看张天远迟迟疑疑的模样,蕙兰又含着眼泪笑了,嗔道:“怕什么?你要是觉得屋里有只老虎的话,那就别进去啦!”说完拉了苗苗转头走进院内。

张天远低头沉思一下,还是抬脚跟在蕙兰身后,慢慢走进了蕙兰家的院内。蕙兰家的院墙还是王天朋父亲时代修建的,如今既老且朽,好几处都出现了坍塌豁口,可王天朋每日里只管在外面疯跑喝酒赌钱,哪里顾得上请人修补?再走进堂屋,发现堂屋的屋顶处也破着几个大洞小洞,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渗着雪水。

蕙兰拉亮电灯,看到张天远仰头打量屋顶,便苦笑说道:“整个屋子都破了。这会儿还好,夏天里每一下雨,床上地下都摆满了盆盆罐罐接水呢。夏天里的那场暴雨可真大啊,哗哗啦啦瓢泼一般,呆在屋里怕屋顶会突然坍塌下来,把俺娘俩捂在里面;呆在院里又怕遭了雨淋,把俺娘俩淋出病来。我就抱着苗苗,整夜的守坐在门口房檐下面,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王天朋呢,没在家吗?”张天远皱着眉头问道。

蕙兰咬着牙齿恨恨的说道:“那是个没笼头的马,没王的蜂,一天到晚只知道四处瞎逛胡悠,眼看都要过年了,竟又窜了出门,谁知道这会儿死到哪里去了。去年夏天我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买了个手机,他刚用三天就撂在了家里,说这破手机就像我系在他脖子上的拴狗链子,让我随时都能找到他……”说到拴狗链子时,蕙兰被这形象比喻逗得“噗嗤”笑了出声。

张天远深深的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屋子里四壁空空,实在连件像样的家具也寻不出来,真想象不出蕙兰这么多年究竟是怎样苦熬过来的。蕙兰见张天远叹气,眼泪止不住又唰唰的淌流下来:

“天远,你心里一定在想,这蕙兰,怎么就会嫁给王天朋这样一个有爷娘生没爷娘管的二流子货呢?实话对你说吧,咱们初中毕业那年,我刚刚十七岁,还人事不懂的时候,爹妈因为贪图彩礼,就把我说给了王天朋。那时候王天朋家境不错,人长得顺眼,一张嘴又能说会道,我就糊里糊涂的嫁了过来。……结婚后,他只顾自己快活,连孩子都不想要,要不是我一再坚持,恐怕苗苗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睡觉呢!……”

昏黄色的电灯光下,张天远仰头打量着挂在堂屋正墙上的四扇屏;那四扇屏大概也是王天朋父亲时代的物事,很有了些年月,表面油灰斑驳,早已辨不出颜色图像。耳畔,蕙兰依旧在絮絮低语着:

“麻叶婶总劝我认命,说咱女人是菜籽命,撒在哪哪出秧,别再想着挪窝(指改嫁)的事了;还说他不过是年轻贪玩罢了,将来年龄大了,就会改掉坏毛病的,就是一块土坯捂在怀里多年,也该捂得暖了。可哪成想眼见都跨四奔五的人了,仍是个不收心,庄稼地里的活路一点儿不肯搭手,抽烟喝酒赌钱倒是越来越上瘾,整天里只是在外面东游西逛,十天半月了落屋一次,一进家门二话不说,只管翻箱倒柜的寻找。找啥?找我辛苦挣下的那点血汗钱呗。这不,前天又揣着几千元的土地流转费用和政府奖励现金要出门,我拦住不让他走,说总该给家里留点过年的钱吧,他嬉皮笑脸说不急不急,等我在赌场上赢了大钱,回来给你们盖新房,买新衣,置办大炮坦克加飞机。趁着我不注意,哧溜一声就窜了个没影,弄得眼下人家都在购买年货准备过年,我们家里连买一棵葱的钱都找不出来!……”

张天远望着蕙兰,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多年以前那个小脸圆圆胖胖大眼忽忽闪闪、笑靥如花欲语还休的漂亮女孩,浮现出多年以前那个暴雨如瀑的夏秋午后、那座鲜亮金黄的麦秸垛下的难忘情景,心里顿时犹如刀割一般;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自己闲暇散步总是下意识的走往这里,其实是胸中始终有着一段挥之不去萦绕盘旋的怀恋情结啊。然而此时此刻,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蕙兰;惶惑之间,竟掏出三千元钱,塞到了苗苗胸前的口袋内:

“蕙兰,别说了……这点钱,先置办点儿年货;等过完年了,再请人把房子补一补吧!”

蕙兰唰的涨红了脸,一贯柔弱的语气竟变得十分凌厉:“张天远,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向你倾诉,只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吗?你以为我向你倾诉,只是为了贪图你的臭钱吗?我告诉你,我蕙兰虽然穷,可穷得硬正,穷得硬气。——苗苗,把钱还给叔叔!”

苗苗手里举着钱,眼睛并不敢看张天远,嘴里怯生生的说道:“叔叔,你的钱!”

张天远极其尴尬,却又不知怎样解释才好,只得任由蕙兰将钱从苗苗手里夺过,重新塞进自己的口袋;沉默良久,方低低的说了一声:“蕙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走了!”

“苗苗,去往里屋自己看电视吧!”蕙兰打发苗苗进了里屋,转身过来,忽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正要跨脚出门的张天远:

“天远,对不起,我对你的态度有些过激了。天远,你难道一点儿也看不出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感情吗?树挪死,人挪活,我为什么要苦苦的死守在村里而不出门打工挣钱呢?难道是因为他王天朋吗?难道他王天朋值得我这样苦苦的死守吗?……天远,我告诉你,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着多年前的那个美梦啊!……天远,我知道你的心思,那年王天朋绑架禾禾,是你开了口,公安局才没有继续追究他的责任。我清楚,你之所以开口,完全是因为有着我的缘故啊!……天远,我一个女人家,孤零零的守着这样一座破房旧院,你知道到了夜里,我有多害怕多寂寞吗?天远,我不图你的钱,不图你的钱……”

张天远哆嗦了一下,僵直着腰,任由蕙兰在后面紧紧的抱着自己,任由蕙兰丰满的胸部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脊背,任由蕙兰在自己耳畔的喃喃低语最终变成了娓娓梦呓。原来……她确实是对自己有着那样一份情意的。多年来的惶惑一旦证实,他的耳畔立时唱响了那如歌的行板,他的眼前立时涌起了那如花的岁月……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另外的一幕场景:十八年前的那个春天,当孙政纲腰缠万贯、踌躇满志的从深圳回来找到他和若凤的时候,他说:“若凤,是跟着孙政纲还是跟着我,你自己做出抉择吧!”说完转头就走,若凤便也是这样从后面紧紧的抱着自己的……

“不,不能啊,蕙兰。……原谅我吧,我的心里已经很累很苦,再也承载不起太多太重的情感负担了。……蕙兰,你知道我和若凤,我们是一道打拼出来的贫贱夫妻,她对我一直很好,真的很好,我不能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半天,张天远终于艰难的一根一根的掰开了蕙兰的手指。

“天远……”蕙兰在背后喃喃的叫了一声。

“蕙兰,坦白的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片永远不可企及的芳草绿洲,也都有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悬崖峭壁。遥望芳草绿洲,心中增添许多奋斗的勇气,可再看看悬崖峭壁,却又始终没有冒险跨越的胆子。蕙兰,我这样说,不知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说完,张天远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蕙兰家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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