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好巧。”橘介侧目一看，早晨在街上撞着的男人一脸淡然地看着她笑。
她只得尴尬地笑了几声，附和道：“真巧啊。”盛京这么大，他们居然还能在这里遇见，真是让人……莫名不爽啊。
那男人起身拉了她往外走，一边还不忘说着：“我带小妹说几句话。”
走到玄关处，男人才放下手道：“小姐帮个忙可好？”
不好！非常不好！
但橘介仍然点头：“什么忙？”虽然她和这个人从未谋面，但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却仍是无法抵挡地侵袭了她的大脑。这种感觉在她在世的十五年里竟从未出现过。而她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抓了他问他到底是谁，为了什么来盛京。
难道是今天走了太多路，出现幻觉了？看来以后走路都不能走得太久了……
“我叫北暮疆，来自北藏。那两个人自称是凌裕大使，说是皇上派他们来接我和邢风入宫同凌裕交流文化和建立友国关系的，可我和邢风此番来凌裕盛京，皇帝应该是不知晓的。”北暮疆开口，便将情况说了个大概。
“所以，你要我和你演戏，揭穿他们？”橘介道，“或者，套话？”
北暮疆笑：“想不到你还很聪明，进去吧。”他眼神忽得亮了起来，但目光触及到某个点上，他忽然又抿起了薄唇，眼眸中的黑色漩涡似乎看上一眼就会被他迷住。
“公子，那位可是凌裕女皇橘介？”身后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北暮疆耳边响起，但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人。
“凌裕女皇？”他原本看起来阴沉的脸上忽然扬起了笑容，“难怪轩辕家的人也跟在她身边。你去查查凌裕的事。”说着，他顿了顿，“我记得，二十年前，苏家还有过一场……”
“是。”那道声音消失后，北暮疆便立即走了进去，在橘介旁边坐下了，“刚才在外面整理了会儿衣服，怪我来晚了。”
橘介撇撇嘴：“……”
“抱歉，小妹贪玩，她这才回来呢。我们是说到哪里了？……记得了。两位大使，你们两位刚才说是皇上派来接待我们的，可为何我们没有进宫亲自见到皇上，而是在盛京跟你们在一起？”
那两个人支支吾吾地交换了眼神后，其中一个人开口说：“皇上每天批示奏折，忙着国家大事，而我们身为皇上身边的人，自然要替皇上分担一些。”
他们说得正儿八经的，如果不是本人，橘介想着，她八成就相信了吧？就是不知道这个北暮疆怎么想的。她侧目看了眼他，男人依旧沉着地倚靠着椅子，那一抹似笑非笑让橘介不由得轻咳了几声。
她隐隐记得，父君在面对太皇的时候，总是挂着这样的笑容。那时总不太清楚父君的意思，就算是到了现在，她也不明白。
既然不喜欢，干嘛还要在一起？
就这么嫁进皇宫，一辈子被困在里面，不得自由。父君是极喜欢游览的，他在世时，会和橘介说许多有关于外面的世界：有花，有草，有树，有人。那时，她就在想，父君为什么舍了大好青春，一头扎入这无边的苦海，永远放弃苦海对面的姹紫嫣红。
回过神，橘介发现北暮疆这才刚刚开口。
他气定神闲地喝下一口茶，一边悠悠地评价，还不忘说上几句：“这茶不错，只可惜这水并不是绝佳的，我记得北部有座大雪山，某次我有幸喝到那里的水泡的茶，茶叶比不上这等贡茶，只因为水，让那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你们觉得呢？”
那两个“大使”忙着点头：“您所说极是。”
橘介在心里冷笑几声，她堂堂凌裕，要是一个大使都像他俩如此畏畏缩缩，那凌裕的脸面搁哪去？
……看来，到时候也该安排时间派人调查调查这件事情了，没想到这些骗子居然敢拿凌裕大使的身份当幌子去谋取暴利，如果长此以往，这种风气一旦养成，人人岂不是都在私底下拽着这种勾当不放手了？
她在余光里瞧到旁边的北暮疆不但没开口，反而悠闲地把玩着手指上戴着的指环，这一举动让那两个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要她说话了？
“哥哥说的，你们大概很清楚。”橘介也学着北暮疆的样子悠闲地喝了口茶，“茶虽是不上档次的，但水好了，自然就上了档次。可这茶万一坏得彻底了，水再好，也泡不出一壶好茶来。”
那两个人大概也明白了橘介和北暮疆的意思，于是赔了笑道：“两位先在这待着，待我们进宫请示了皇上之后再做定论。”
橘介笑着目送他们慌慌张张地离开小店，“我也不多待了，先走一步。”
北暮疆也不做挽留，只是一言不发地继续看着手上的指环。
待橘介走到轩辕澈和小柔面前时，北暮疆才开口：“这东西，就当做谢礼送你了。”他的话音刚落，橘介便敏锐地感觉到一阵真气波动，一个小袋子带着疾风朝她飞来。“后会有期。”
她急忙反手一把接住那小袋子，“多谢。”待橘介将小袋子挂在腰间后，她再抬眼，发现那两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柔捂着肚子朝橘介叫：“方才为了等您，我们可是没点餐呢！殿下说要等您来，而且刚刚殿下很紧张——”
话还没说完，轩辕澈就替橘介拉开座椅，“您方才没事吧？”
小柔撇嘴，不忘在脑袋里骂了一句：“怂蛋。”
橘介摇头：“方才挺有意思。”她用右手碰了碰那小袋子，里面摸着似乎有个小瓶子似的东西，不知道装着什么，北暮疆那人不会仅仅是送了个瓶子给自己吧？
这有什么意义？
到底是个怪人，橘介想着，总不能猜透他。不过看那通身的气势，便知道不是什么普通人了……最好不是前来打探凌裕的消息的。
等等……橘介一急，本来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却在轩辕澈的眼神里生生咽了下去：“你们吃了就赶紧回宫吧，我还有事。”说罢，她起身就跑出了店。
刚才那两个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橘介知道，如果这一次不能抓住他们，以后就更难了。
而留着这一类人，必定会给凌裕带来一场潜移默化的荼毒和影响。或许是在几年后，或许是在几十年后。所以她得杀鸡儆猴，以除后患。
“涅，替我去查查刚刚的两人和有关于他们的事情，最好把他们二位给孤请到刑殿里，”橘介拐入一条小巷子，沉声说道，“风和浪去查那个北暮疆，小心些，别让太皇的人知道。”
微弱的空气流动划过橘介，她忽然松了口气：这些她父君亲自培养的暗卫效率很高，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抓到那两人，倒是风和浪，她总觉得北暮疆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他们打探到什么重要消息的。
现在，她得回去了。
本以为自己今天能玩儿个痛快，谁知道发生了这些事，加上奏折还有一堆，而且她太久不回去，要是太皇发现些端倪，她正好找些岔子来为难她。
橘介轻轻运气，调整好后吹了声口哨。片刻后只觉一阵风划过，一把剑迅速地缩小，钻进了她的掌心。
“凌寒，你怎么了？”橘介见到这副模样，不由弯了弯眸子，她把剑收进衣袖，“你怎么不出来？”
“我本在修炼，你这一声叫，我就赶来了。本以为你出了事，哪知道你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呢！”那剑委屈地动了动，声音里充满了对橘介的不满。
“我得赶紧回宫，免得生了麻烦。回去以后再和你慢慢开玩笑，好吗，小凌寒？”橘介笑着求他，“你总不会忍心看到我被那老太婆处置吧？”
“小，凌，寒？”那剑颤动了一下，“刷”得一下飞到空中，“本大爷已经一千零二十五岁了，整整比你大了一千零十岁，你居然叫我小凌寒？！”说着，他慢慢变大，“你小心点儿啊，别把我弄脏了。”
橘介：“……是是是，您是大爷。”她迈步踩了上去，待她平稳之后，那剑便“咻”得一下飞出去，而其神奇之处则在于它居然能带着人一起穿梭于那些房屋之中！
“啧。”
御书房——
“累死我了，”橘介坐在美人榻上喘气，“你刚刚飞那么快干嘛？”
那剑冷哼一声：“亏你还从小练武，难道你就没发现旁边有人吗？幸好我是用内力同你说话的，要是让旁人知晓消失了五十多年的凌寒剑竟然在皇宫，那你或许就没这么轻松了。”
听凌寒一说，她便有些明白了。凌寒是父君在她小时候赠予她的，而父君当时也再三提醒自己切勿让旁人知道，就连太皇也不能说。自己登基不过三年，根基不稳，且她的兄弟姊妹尚未得到封位，所以也迟迟未离开皇城。
橘介眼睛一亮：“我大概知道你的担心了。”
是啊，早在多年前，父君就告诉过自己。
在橘介还是五岁的时候，泷涵宫——
正直夏季，但还好是初夏，所以太阳并不那么刺眼，而它投射在屋檐上的光通过琉璃砖撒在地上，形成了彩色的波澜，这又是别一番景色。
皇夫刚刚被选出不久，所以整个泷涵宫里仍然是一片热闹，奴才们不时地抬着各宫送来的贺礼搬着运进小仓库。
橘介记得，父君便是在那时将凌寒交给她的。
“介介，我要你守好它，莫给旁人知道了。”越桓拿出一把小到同指甲盖一般长短的剑放在橘介手中，千叮咛万嘱咐。
“它名叫凌寒。”
“它会替父君保护你。”
“父君走了以后，你也要保护它。”
那时，橘介还不信，指着那把剑笑着靠在父君怀里，说：“父君为什么会走？”
“因为，因为父君一定会离开。”越桓拿了红色发绳替她绾发，再扎好几个小辫子之后，他打上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插入一朵用琉璃制作而成的且兰花之后他放松地吐了口气，“介介的头发梳好了。今日皇上召你去御书房，说是要你见为你找的师父和陪读。”
她兴冲冲地跑去御书房，便第一次见到了他。
那个八岁的桔末。
他就那么笔直地站在堂下，不卑不亢地面对着威严无比的太皇。
一个背影就完全征服了年幼的橘介。
太皇虽宠她，却也对她严格至极，所以那时的橘介是极怕太皇的。而桔末的毫不畏惧，竟然就此住进了橘介的心里，直到现在。
“介介，这是你的师父聂竹，陪读桔末。”太皇表情淡淡的，三言两语地说完，也不管橘介对他们是否了解，“明日就开始跟着聂先生学习诗经书赋吧，你的父君会替他们理出住处。”
“是。”她记得，自己颤颤巍巍地跪下，回答，“儿臣告退。”她带着桔末和聂竹先生回了泷涵宫。
自那之后，父君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她从小柔的口中得知，三年之后，父君身死宫中，葬于皇陵。她也因此事被封为储君，那时，太皇便下了一道旨，给橘介和轩辕澈定了亲，待橘介长到十二岁，轩辕澈便入府。
朝野局势似乎早已下定论，下一任女皇的位置，非橘介莫属，偏偏这中路杀出了个橘亭，她用不知从何处搜来的银钱买通多数朝臣支持她继位，让橘介这个准皇上不免威严扫地，太皇也在那时摆出一副看戏的好模样，从那时橘介就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内心，并不像她的容貌那样多情和美丽，到底……她和父君的伉俪情深是真是假，她也说不上来。
“陛下，听蓝锦说，二十殿下……长殿下昨日同孙家小儿子在湖边玩闹得晚，今日已经染了风寒，咳嗽不止，从昨晚开始全身就烫得不得了。”一大早，待橘介刚刚穿上了上殿需穿的礼服并梳妆后，小柔便急匆匆地跑进来，一开口就不歇气地说了一大段话。
橘介挑眉，有些不满地问：“既然昨晚就染了风寒，那为何没有宫侍前来汇报？”
一个不起眼的小侍慢悠悠地走到橘介前头，行了个礼道：“奴才们看着皇上同容殿已经入睡了，便想着瞒下来，之后再禀报。反正不也有太医赶到宛宁宫了嘛。”
橘介瞪了那个小侍片刻，因为他的态度和话语气结，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儿？”
“回皇上的话，我叫刘小命，从湖阳域五十九县来的。”那小侍一脸的从容不迫，像是来专门挑衅她作为凌裕女皇的威严似的。
本想命人把他直接处理了，但这个人的行为实在太过诡异，于是她命令侍卫：“如此行为……把他暂时关押到地级牢，小心些。”
“还是小水的病重要些，小柔跟孤去看看她。”看着侍卫把那个人拖下去，她才起身将早已缩小的凌寒剑藏在广袖之中，离开侧殿往宛宁宫走去。
宛宁宫是橘介为了橘映水特意建造的，离她平日里住的寝殿和明琅殿不远，为的就是方便橘介随时去宛宁宫那儿看小水。
小柔一路小跑着追上橘介，“您说，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离奇了？我觉得应该没有几个地位低微的奴才敢这么和您说话才是。”
橘介抿唇，“我倒是没太在意这个，有专门的狱官会替我审出来。”
小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您也该长长心，别被那些小人害了还一无所知啊。”
橘介摆摆手：“待这次则选过后，我的确该好好清理一下一部分渣滓了。”她半眯了眼眸，瞧了瞧面前的小柔，不由暗自握紧了拳头。
宛宁宫——
橘介急匆匆地进了寝殿的门，便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太医正在替橘映水把脉，见她赶来，只说了句：“陛下。”又继续他的工作了。
待太医起身，她才急忙忙地问道：“小水怎么样？”
那太医朝橘介鞠了一躬：“臣劝陛下多注意些身边，小殿下是中了忆蛊，这种蛊被人种下后，会伴随着长期的情绪低落，一至两个月的时间里蛊就会发作，通常会有感冒发烧的现象，不过幸好小殿下中蛊尚轻，还有得救。”
橘介蹙眉，她以为蛊这种东西只存在于那些小说之中，没想到蛊居然就存在于她的亲人身上！“如何个救法儿？”
那太医思索片刻，沉沉地说：“臣听说北疆有一种草药，叫做泯细的，听说世上只有这一种药能根治这种蛊的前期症状。”
橘介不禁再次愣住，莫说前头那种叫做忆蛊的，这种草药她更是闻所未闻。况且凌裕与北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两国并无任何联盟关系，又都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大国，所以彼此两国非敌非友。
经一旁的小宫娥提醒后，橘介才恍然发现现在离则选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于是她嘱咐了橘映水的贴身宫娥之后便离开了。
不过……橘介一边走着一边蹙眉：若说是北藏有人故意对她凌裕皇族下手，几番思考下去，也是有可能的……橘介眼神一沉，她遇见的那个叫北暮疆的男人，说不定就与此次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他衣着华丽，谈吐不凡，而气质更是上上佳的，说他是个普通人都难。
虽说北凌二国的外交关系甚是重要，但小水的性命也很重要。眼下那北暮疆既然自称是北藏人，况且他们和那两个骗子所交谈的建立友国关系一事，如若是实话，那她将人召到宫中问询忆蛊，或也未尝不可。
“不可。”
橘介下意识地往左看去，那红色宫门处倚着一位身着淡绿色长衫的少年，胸前挂了一块沉木制作的牌子，上面端端正正地用正拟（类似于古代所用的隶书）写了几个小字：苏秩。
这就是那个被太皇标注的“特别重要”的苏秩吗？
橘介这才草草地打量了他一番，“方才可是你对，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是。”苏秩点头，不卑不亢地笑了笑，目光闪烁地看了她的用进贡丝绸做成的长衫，但留给人的，仍然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温和书生之感。说罢，他向橘介微微一俯身，道：“在下有事，先行告退。”
橘介也愣了一愣。
她的衣服，如若旁人见了，一定会一眼既出，知道自己就是皇帝，倒是这个苏秩，似乎看不出这一身华服象征着什么。
该不会……橘介略略一思索，他的话里头也裹挟了一丝江湖的“野气”，难不成这，这苏家是处于世外的兵器世家吗？
有些乐子。
想着，她便只身前往宣明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