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雪覆盖整片大地,舒适懒散的寒假也如约而至。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腊八节,小年,年味一天天浓起来。若非要说出不同之处,那便是近些天来身边少了安洋的存在,不过也不足为奇,他打小就不合群,小时候别的孩子在撒尿和泥,他在看书;长大了别的孩子去游戏厅,他还在看书,大概书才是他唯一的挚爱吧。
那日,郎小卓陪林女士去采购年货,回来时拎着大包小包。刚进小区就发现院子里围了好些人,他们对着单元楼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都是生面孔。
其中有一位头戴蓝头巾的中年女人率先注意到了林女士,她走上前问:“大姐,和您打听个人,安振邦是住这不?”
林女士上下打量着他们,没急着回答。
女人见林女士迟疑,赶忙解释:“大姐您别误会,我们是安家的远房亲戚,这不老家遇了难,想找他帮帮忙。”
若真如她所说,串亲戚也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吧。
“不好意思,我家刚搬来不久,对这里还不太了解。”
林女士随口编了句谎话,然后拉上闺女快步上了楼。跟在后面的郎小卓有些不解,安振邦不就是安洋爸爸吗,为什么要说不认识?
林女士掏出钥匙开门,说小孩子不准多管闲事。
本以为这只是平淡生活中的小插曲,不想几日之后那些人再次找上门来,并从别处打听到安家住301,紧接着,悲剧接踵而来。
原来他们是安振邦手下的员工,安振邦卷款跑路,而他们为了拿到工钱就错误的采取了极端手段。在小区里拉横幅,深夜砸安洋家玻璃,用红油漆在防盗门上写很难听的话,那字阴森森血淋淋,像是催命鬼,与热闹的新年格格不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腊月二十七又来了一伙人,不过这些人和上回来的人完全不同,一水的黑西装黑皮鞋,身材壮如牛,看着就渗人。
据线人提供不完全可靠消息,这伙人是黑道上的,安振邦欠了高利贷。
时光如同握在手里的沙子,越想抓住就越容易流失。转眼年三十,贴春联放鞭炮,逢人说句过年好。
“妈,咱家的对联里怎么多了个福字啊?”
郎小卓在贴对联的时候发现多了张福字没处贴,林女士正准备着年夜饭,她笑这说这叫多福多寿,是好兆头。
郎小卓眼睛动了动,随后拿起浆糊跑出了家门:“那我给安洋家送福去。”
安洋家防盗门上的油漆字依旧是血淋淋的鲜红色,而那扇门却像是许久未被开启过,生了锈蒙了灰。
福字背面涂上浆糊,选了个正中央的位置贴上去,希望它能给安洋家带来好运。
年夜饭很丰盛,大致与往年相仿,林女士的手艺绝非浪得虚名。
除夕夜要包饺子,这是传统,饺子饺子交在子时,而郎小卓为了躲避劳动,就编了个出去看烟花的理由。好在近来表现深得林女士欢心,这才给予放行。
耳边是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头顶繁星璀璨。
一路上了楼顶,这里看烟花效果最好了。
她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又搓了搓,正要抱怨楼顶风大,这时却看到前面站着一个熟悉身影,他背对着她,胳膊拄着栏杆,眺望远方。
“安洋?你怎么在这?”半个假期没见,郎小卓表现得又惊又喜。
“我怎么不能在这?”安洋反问。
“不是,我还以为你家一直没人呢!那你爸妈呢,他们还好吗,追债的人找到你们了吗?”
爸妈?安洋觉得这很讽刺。安振邦除夕夜前一晚偷偷回来过一次,并没和苏美如再吵,俩人心平气和的谈了一些事,之后他又连夜离开了,像是不堪的逃亡者。
郎小卓见安洋不语,便没再多问。她学着他的姿势,仰头看天:“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不出现,我还以为你帮着罗塞塔找韭菜去了呢!”
“那是罗塞塔菲莱。”
“差不多啦。”郎小卓向来脸皮厚。
“差得多了。罗塞塔与菲莱是2004年欧洲发射到彗星的登录器,经历了十一年的飞行。而你说的,是你家年三十晚上吃的饺子馅。”
“胡说,我家今晚吃猪肉白菜馅的,才不是韭菜鸡蛋呢!”
“得,你赢了。”
安洋扭头看向郎小卓,她穿着厚厚的棉服,帽子边毛茸茸的,整个人被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的脸蛋儿。
郎小卓后知后觉,认为刚刚自己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正要开口问罪,可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把帽子上羽毛刮进了嘴里,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笑是会被传染的,有时很魔性,也许你并不知道笑点在哪,可就是忍不住,而越是忍不住就越是停不下来。
安洋原本就没绷好的嘴角偷偷上扬,这会被郎小卓一影响,瞬时城池冰消瓦解。
于是俩人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画风突变。
大概过了一分钟,不远处有烟花升起,一朵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花瓣如雨,仿若触手可及。
“哇,真漂亮,快许愿。”郎小卓总算是止住了笑声,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应该快到十二点了吧,所以这会放烟花的要比之前多很多,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闪耀,爆炸,姹紫嫣红,像是能将整个城市照亮。
安洋认真的注视着她的侧脸,闪烁的烟花让她的容颜忽明忽暗,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甜。
刹那间,熟悉的暖流涌上心头,低落的心境像是得到了治愈。就这样,真好。
郎小卓许完愿,问安洋:“你刚才有没有许愿?”
“没,太傻了,哪有对着烟花许愿的。”
“之前没有并不代表以后没有,凡事都要有创造性。有对着蜡烛许愿的,有对着流星许愿的,那为什么就不能对着烟花许愿呢,你说是吧!”
反正我不!
郎小卓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你就许个愿吧,拜托拜托,据说除夕夜许愿很灵的。”
安洋实在受不了她发嗲,左右看了看楼顶没人,那,就依了她吧。
“真够幼稚的。”他表面心不甘情不愿,可最后还是傻傻的照做了。
“你许的什么愿?”郎小卓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我希望我们高中还能在一起。”
“啊?”又是在一起。郎小卓有点懵。
为了做一个思想纯洁的小孩,郎小卓赶忙岔开了话题:“这个好像够呛,以你的成绩肯定要去枫林高中的,而我的理想是职高。”
安洋叹气:“果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个,你别灰心,大不了我委屈一下自己不考职高了。”
“可枫林高中你又考不上。”
“呃……安洋你这种表达方式很容易挨揍啊!”
安洋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你说的话我记住了,以后我们一起去枫林,谁都别想掉队。”
这晚他们说了很多话,一向惜字如金的安洋像是被开启了话痨开关,从南说到北,从鸡毛说到蒜皮。曾有人说,只有在极其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得无所忌惮,露出幼稚的一面,因为那是卸下盔甲的自己。
说了那么多,最后都不记得都说过什么了,只知道爆竹声逐渐减少,他们迎来了2007年第一个清晨。
郎小卓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顶不住了,我得回家睡觉了。”
安洋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调侃她头脑简单,四肢还不发达。
郎小卓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懒得还嘴。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向楼梯口走去,正要开门,这时却听背后传来安洋很小很小的说话声。
“他们还是离婚了。”
离婚?谁?
郎小卓下意识转身,只见安洋坐在原地,头埋进膝盖里,身体有微弱的颤抖。
“你哭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安洋慢慢抬头,眼角隐约有泪光闪烁:“只是,郎小卓,我好像要搬家了。”
“为什么呀?”郎小卓笃定,这是她大年初一听到的最震撼的消息。
“我爸欠了外面很多钱,需要卖房还债。”他语气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冷淡,仿佛过了年,他长了好几岁。
郎小卓又急忙问:“那你住哪?”
“我和我妈回老家。”
“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安洋语顿:“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回云贯小区了,但我一定会在学校等你。”
总算听到了点满意答案,郎小卓这才松了口气。她并肩坐在安洋身边:“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都很自私的,可这次为了帮你完成新年愿望,都牺牲了上职高的梦想,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一片好心。”
“知道。”吹了一夜的风,她肉肉的脸颊染上了两团高原红,想掐一把。
“口说无凭,我们拉钩,食言者变小狗。”
说着,郎小卓拉起他胳膊小拇指与他的小拇指缠绕在一起。
拉钩了,承诺的事就不可以改变。
事后,郎小卓总是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后来仔细回想了翻,原来它在不久之前就已不知不觉中侵袭了她的梦,梦里她真的变成了被所有人遗忘的小狗,只有安洋认识她,只有安洋肯陪着她。
原来所有的离开都是有征兆的。
不过幸好,我们还能再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