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雾霭也拦不住盛夏正午的阳光。钢铁市的柏油路面光彩熠熠，如流淌着的褐色岩浆，催人离去。但本应空无一人的街道，突然出现了一个被黑色布料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
吸着焦灼而干枯的空气，大汗淋漓的东钢微微皱起眉头，已经习惯咸湿海风吹拂，突然间竟有些不大适应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小城市。
钢铁道馆的老门卫见这人走来，打着哈欠便上前准备接待一番。见到来人面孔，他的瞳孔猛然扩大，一言不发，急匆匆推开门跑了进去。
“不见。”
瓢太翘着二郎腿，正翻阅着一本破到难称为书的纸质物。听到忠心耿耿的老守门人的这番话语，瓢太眼皮都不抬，干脆地回绝道。
“可他毕竟是……”门卫欲言又止，瞧见到这位年轻有为的馆主眼中掩饰不住的怒火。
“身为任职期间的道馆馆主，在工作时间内，堂而皇之地离开所在城市，跑到另一个道馆馆主所在的城市，这像什么话？”瓢太把书一合，“咻”的一声直起身子，愤然道，“我问你，他出示了联盟的许可文件？还是手持调任通知？还是以挑战钢铁道馆的训练家身份过来的？”
可怜的老门卫被训得老脸通红，搓手顿足，有限的语言能力让他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而，那不速之客居然像回到自己家一般，大大咧咧地就推开了这个小房间的门，皱眉道：
“你这喜欢刁难下属的毛病还是没改。”
老门卫见事情发展至此，明白自己已挽救不回，只好低着头慌忙逃出小房间，跑回门岗吹着空调静观其变。
于是小房间内就只剩下东钢瓢太父子二人，尴尬而不快的气氛迅速充斥了整个房间。
东钢摘下黑色圆顶帽，同瓢太一样的栗色头发此刻热气腾腾，汗水从粗糙的脸颊艰难滑下，被拉碴的络腮胡拦住了去路。沉下眼眸，东钢的视线正落在瓢太手中的那本“书”上。
“果然是这样啊。我当时也不过是遵从父亲的要求，强制让你‘看’完了一次这本书，不料竟会在有生之年见到了它的生效。”
父威犹在，即便已经长大独当一面，瓢太仍是条件反射般回避了东钢的直视，紧紧攥着手中的书，语气却毫不退却：“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我的孩子有无长进。”
“呵？正合我意。”瓢太冷笑一声，压下了对自己父亲的怯意，居然直接从衣兜中掏出精灵球，按下开关，王牌宝可梦战槌龙便在瓢太身后站定，瞬间挤占了这本就不大的空间。
刚出场想怒吼一声的战槌龙踩在一堆书籍上，差点就来了个平地摔。好不容易站稳，又见到东钢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瘫脸，顿时没了声，不知所措地用小短手挠着坚硬的头壳，不解主人的用意。
东钢瞟了一眼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战槌龙，单手淡然插在兜中，脸上浮起一丝无奈，开口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实力……瓢太，过不了几年，你就能超越我，这是毫无疑问的。”
瓢太听到夸奖，却无半点欣喜之意：“抛下水脉市的阳光美酒沙滩比基尼就为了过来和我说这么一句废话？我很忙，没空和你絮絮叨叨，有屁就快点放。”
“你可还记得你早上接受电视台采访时是怎么说的么？”东钢显然已经习惯了儿子对自己的厌恶疏远态度，只是略微一皱眉头，还是平缓了语气。
这正戳到了瓢太此刻的心事。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昨晚从这本书上读出了明确的信息，与自己记忆中的文字完全吻合，凭借着这些信息才通过媒体渠道扩散了一个消息，但此刻，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其中细节，再找到这本书，上面又是空无一字，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无端臆想。
东钢见状，只得叹息一声。他又何尝不是有着同样的记忆割裂感，纵然多了二十有余的年龄，在尼赫洛克的平凡之砾面前，父子二人并无区别。只是，东钢较瓢太多了些知识。
“‘祂’的一切会被凡人所遗忘……然有智者不昧，故寻已然忘却之恩泽。”东钢沉声念着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有效吸引了正一脑子浆糊的瓢太的注意。
“还记得吗，我在你小时候讲的一个故事。”东钢语气忽而柔和了下来，眼神迷离，似乎看到了数年前的时光，自己的孩子安静而好奇躺在枕上，等待捧着故事书的自己为他讲述那些有趣的怪谈，“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一个农夫走在路上，忽然山石崩塌，大地开裂，海浪盖过了太阳，火焰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燃起……”
“然后那个人就被神带到了一个山洞里，神告诉他不要出去就可以平安地活下去。”瓢太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随即掩饰了过去，用忿忿的语气接过了这段话，“结果那个人到了第三天实在好奇外面的世界，就偷偷地瞒过了神的视界，溜出了洞，立即被陨石给砸死了。”
东钢眨眨眼睛，嘴角微微弯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人没有离开山洞会怎样呢？”
瓢太疑惑地盯着自己的父亲，意识到这个现在看来粗陋不已的故事似乎另有深意，只是不解与目前的状况有何关系。
“那位存在容易被遗忘，但在‘祂’活跃的时间里，先祖找到了记载‘祂’的方法，那就是变更主体，大改故事，让不知道其事迹的人抄写下来，淡化同‘祂’的信息联系，方能让这些文字流传下来。
“我们的先祖蒙受过‘祂’的恩施，学习了有关于‘祂’的知识，以此立下祖训，每一位新生的族人都必须看一遍无字书，也就是你手上那本。”
瓢太默然不语，虽然不记得自己早上说了什么，但让这位向来懒散懦弱的父亲如此急匆匆地赶来，想来也许是自己做错了。
东钢忽而又摇摇头：“本打算在你更大一些时告诉你的，没想到啊，不经意间，我老了，你也长大了。”
瓢太打量着疲态满面的父亲，张了张嘴，酝酿的刻薄挖苦话语居然再也说不出来，只得沉默地低下头，思索着其中的信息量。
“‘祂’又回来了，对吗？”瓢太纠结片刻，开口问道，见到了父亲难得的鼓励眼神。
“智者不昧。”笑容终于显露在东钢胡子拉碴的脸上，“瓢太啊，好好想想，不要被自己的记忆所欺骗，你一定能找到与现实不符之处。”
“昨天晚上，我在翻看这本无字书……”瓢太捏着下巴，镇静下来，努力检索着自己的记忆。
“今天早上起得很早，去了炭坑一趟，交代了三号组长一些事情，随后接受采访，但是内容完全不记得了。”
“采访之后见到了一位挑战道馆的训练家，我带着他回来进行了道馆战，被他消耗流的打法恶心得要死……”
瓢太的眼神忽然锐利了起来。
“再怎么消耗流，一场二对二的战斗能耗去我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瓢太踱着步子，越是强行回忆，越是对不上逻辑。
东钢见状顺势提示了一番：“有没有能够在现实中证明你猜想的方法？”
“对了，徽章！”瓢太抚掌恍然，“我在同那位训练家回道馆后，没有再出门的印象，身上也没有汗湿痕迹，说明我上午一直在道馆中，那么很可能在那段丢失的时间里，我也在进行着道馆战。按照惯例，我是默认拿出同挑战者数量对等的徽章的。”
瓢太匆忙拿出存放石炭徽章的盒子，以及发放石炭徽章的记录本，数量一比对，果然较昨晚的数据差了两个。
“我上午不止进行了一场道馆战！”瓢太豁然站直，“另一个前来挑战的训练家一定与‘祂’有直接的联系！”
“不好了，总管先生！”
兴奋劲还没过一分钟，那老门卫又慌慌张张闯了进来，引得两位馆主侧目而视。
“钢、钢铁炭坑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