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时把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露出一截修长莹润,洁白似荷藕的手臂,她把那草秸又放回唇畔,闻言睥睨着他冷哼一声,然后把目光投向远处起伏嶙峋的青黛山峦。
“我幼时可以看到妖怪。”芷渊索性抱了手倚着桅杆,直直的望向她,眼神里看不出情绪,声音也和流淌的汀江水一样轻缓。他被誉为神童,年少老成,聪慧机敏,三岁便开始钻研兵书,且能提出独到的见解,陛下特允他与皇子们一同跟随尚少傅在汇文阁温书。
汇文阁外有绵延的桃树林,初春绽芽,粉嫩的桃色花瓣洋洋洒洒,还有旖旎不断的清香,充斥着古典雅致的书堂,那日念的是他早已通透的经书,一时无趣便拄着腮帮子往屋外看,正好看到不远处一棵开的正盛的桃树,抖擞花瓣间霎时变成了一个玲珑小巧的粉衣少女。
芷渊心里咯噔一下,惊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少女拎着裙子走过来,捧着脸庞趴在窗棱上看先生教书。
屋里除了他,其他人皆视那少女为无物。幸而他坐在角落,那少女也没发现他,只是专心致志,看着年轻俊朗的尚少傅负手念书,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都放出光来。
他勉强平复了心情,那时就察觉自己可能与他人有些不同,直到后来有次他又听到过来屋檐下歇脚的雨燕开口说话,讨论衔哪种有毛边的树枝筑的巢穴要温暖牢固一些。
他才恍然,他的确是与他人有些不同,他可以看到古籍上才有的妖怪。
芷渊从未与他人提起,佯装正常,把偶尔撞到的小妖当做枯燥乏味的生活中的乐趣所在,冬凝夫人都不曾知道这个秘密。
湫时的注意被他的话拉回,略感惊讶和疑惑,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身上。
他眼神冷静清亮,盛满了汀江水粼粼地波光,背后是逶迤而出的怪石,层叠的绿茵,疾风呼啸,把他的袍角掀起,一眼望去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
“所以我并非不信你。”芷渊颔首,依旧冷冷清清的看着她:“我遇到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去,所以你说什么我都愿意信。”
湫时闷闷,觉得有哪里不对,此话似乎只是为了稳住她,却还是在心里把她当做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神棍了罢。可看他目光实在真诚,不像敷衍,于是默然,在心里斟酌一番。
“你下来罢。”芷渊又招手,像唤一只不愿归家的调皮小猫,温柔又耐心:“我们来商议一下如何应对东郡国太子的刺杀。”
刚好图辛梦醒,隐约听到有人交谈,诧异的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察看,一眼便望到面前,自家公子挂着清浅的笑,眸子里的光都是柔和温润,落了星子一般,没有半点杀伐之气。
湫时蹙眉看他片刻,犹豫着起身,还是飞身落下,一袭白衣翩跹,方才拢好的发丝又不听话的飞舞开来,鸦青色的发丝缠绕在曼妙飘舞的净白繁复的衣袍上,还有几缕落在眼睫边,挡住了大半个面庞。
图辛听见簌簌的动静,抬头去看,却因背着光看不清湫时的面容,见那人轻盈窈窕的身影被日光笼罩,周身都有金光散出,只觉得那刹似仙人下凡般。一时怔愣,不禁屏住了呼吸。
湫时稳稳的立在他身侧几步之遥处,依旧蹙着眉,微偏了头仰起打量着他。
芷渊虽高大,体型却极匀称,四肢修长,比湫时高了整整一头。
“你方才疑我,此刻叫我下来,莫非有诈?”湫时语气不佳,倒不是说真的担忧,只是想让芷渊心里愧疚。
而那人受她挤兑,面上并无半点愧色,垂眸看她,还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他轻道:“你合我眼缘,我不会诈你。”
他离得不远,湫时看得清他线条明朗的下颌,挺直的鼻梁与眉,甚至看得见他低垂的,羽扇般的眼睫。湫时微诧。
她性格脾气养的好,长的大抵也不丑,以前在涪陵后山有位常住的冠羽仙君,知道她喜欢看戏折子,喜欢吃些人间新奇的吃食,于是每次下山都带些回来给她,那仙君生的好看,斯文清秀,处处照顾她,湫时不禁心生涟漪。不过湫时本着要创造机会,寻着他去,冠羽却在每次见她时,都低着脑袋,敛眉垂眸,不一会儿便要寻了机会离开,步履飞快。
一来二往湫时甚是惆怅,疑惑满满的与年纪最小,人情世故却最为通透的九师兄澜山求解,还记得那夜月光皎洁明亮,她拎了壶上好的花酿,与澜山坐在棠树下的白玉桌前。
澜山问她:“何事愁眉苦脸?”
湫时捧着脸庞,愁苦地摇摇头。
澜山眯着眼笑的跟只狐狸,一边往唇畔送酒盏,一边问她:“可是为那冠羽仙君?”
湫时的心事被猜中,有点惊讶,却不害羞,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师兄,我心悦冠羽仙君,可他每次见了我,都要躲着走。却又常送些吃食与戏本给我,我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澜山一脸如我所料,抚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一副替世人解疑答难的高人模样:“他亦心悦于你,只是性子太过内敛害羞罢了。”
湫时眼睛一亮,托着腮帮子仔细回想了些他与冠羽相处时的情形,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她郁郁道:“并非如此,我思量许久,觉得他大抵是初来乍到,见涪陵属我最为凶悍,怕被我欺负,故而讨好我罢。”
澜山送到唇畔的酒盏一顿,笑出声来,看湫时满脸认真,像是思虑片刻,道:“你与他相处,感受最为明显,你都这样想,那大抵就是这个样子罢。”顿了片刻,又安慰她:“比冠羽清秀斯文的仙君多的是,我家十九生的好看,以后自然还会遇到。”
后来湫时丧气许久,再不接受冠羽送来的吃食与戏本,逐渐断了联系,没有些日子便听说冠羽仙君从涪陵山搬回了天庭。
湫时后知后觉,不疑有他,却偶然听得师兄们下得赌,冠羽肯定不得她的欢心,郁郁而归,让那些押了冠羽能赢得小十九芳心的人拿出赌注来。
九师兄澜山赌出他极为喜欢的一只千年寒玉雕琢成的睚眦玉佩,而他压的赌是冠羽仙君不能得小十九芳心,定要铩羽而归。
湫时瞬时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