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沿着阁楼角落的木梯迅速前进,步履灵动,几下就到了戏场幕布后的角落,有一处偏僻的,很难被人发现的暗巷。
为首者在暗巷前停住,煞有介事的回头左右打探一番,后面的人声音年轻干净,催促道:“快走吧!班主怕等不及了……”
那两人自然是料不到有人听去了他们的对话,还跟着一起来了,所以放低了防备,为首的中年男子闻言收回目光,蹿入暗巷便被浓浓的夜色吞没。
后者的青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那人没入暗巷。
湫时在夜里视物恍若白日,如此黑沉的暗巷若不是熟悉的人,不免磕磕碰碰发出声响,对湫时却没有半点影响,她亦步亦趋,跟着那两人隐入漆黑的暗巷。
暗巷很长,只有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在其间回荡,还有湫时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快到头,眼前有点点炽白的光,那光越来越晃眼,走出暗巷,眼前的一番情形与方才的别有洞天,一股混着女人身上脂粉味儿,荼靡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
看清眼前景象,湫时眼睛圆睁,不禁顿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列环形阁楼,四周如同戏场,挂了绯红的绸缎,轻纱慢扬,气氛却更加暧昧。有如同蜂巢一般的厢房,挂了粉红色的帷幔,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半推半就与男人进了厢房的女人,映在帷幔上窈窕的身影。
中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都是四四方方的桌子,摆了筹码和酒杯,更有甚者,摞了金银财宝在桌上,一副不倾家荡产不罢休的架势。
花枝招展的女人穿着轻透的薄纱,躺在豪气下注的男人怀里,笑声又娇又魅,而形色各异的男人有佳人在怀,喝着美人递过来的清酒,下注的声音拔高,拍桌子时也更为豪爽。
原来涪陵还有这等地方,这戏场也不止为戏场,还暗藏了这样的赌场,湫时有些怔愣,心里暗道,还好没有把阿君带来,真是最为明智的决定了。
湫时贪玩,对什么东西都有好奇之心,可若是正事,会放在心上,不管有什么干扰,还是会认认真真的履行,休岸深知她的脾性,所以才让她命她来渡化那个凡人吧。湫时心想。
她没有愣神太久,余光始终追着那两个黑衣人的踪迹,他们没入人群,穿了黑衣的人不少,可他俩魁梧挺直的身形在这样颓废的场景里却很好辨认。
湫时脚尖轻点在面前堆满筹码的赌桌上,几下便追上了正走到阁楼角落的那两人。湫时发现这个偏僻的角落地方,十步之外都有人把守,赌场上的人也都避着这边走,似乎是有洪水猛兽般。
他们在一道房门前站定,门口有两人站定,为首的中年人附耳对那人说了什么,门口那人便恭恭敬敬的打开门,把那两个黑衣人请了进去。
湫时仗着没人看得到她,摸了个空隙钻了进去。此间厢房又别有洞天,与外面不能同比。
不同外面的荼靡暧昧,这里面清雅又别致,狂放又内敛,说不出的怪异。厢房两壁挂着不同的兽首,有尖锐的牙齿凸显出来,狂野凶狠,点的熏香却格外沉静清淡。
湫时透过轻薄的白色纱帘,看到古朴大方的沉木案几旁,若隐若现的红衣女人背影,坐在软榻上,窈窕玲珑,案几对面盘腿坐了个面容清俊的男人,一板一眼的斟了清茶,把清秀雅致的白瓷小杯递给对面的女人。
那茶是好茶,湫时隔了段距离,却依然嗅得到满溢的清香。
她找了处可以视野开阔,便于隐藏,放满了各色珍宝的矮柜,躲在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静静的围观着这厢房内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女人听见动静,头也不回,把瓷杯放在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复而抬头:“好茶……”
是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声音也似面容,妩媚动听,湫时一眼认出,正是方才使曼珠沙华绽满戏场半空的幻术师。
“殿下,芷渊就在涪陵,住在棠华坞内,他此番极为隐秘,若不是洛樱班主的那道符,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两人站定,为首的中年男子拱手向方才斟茶的那个男人恭敬跪道。湫时这才看见他眉头那道骇人的疤痕。
案几面前的男人倒茶的手有微妙的停顿,然后动作又似行云流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表情里细微的变化。
“退下吧……”他轻道。然后看着那女子的目光,突然炽热又锐利。
湫时心里有半分惊奇。
她本以为此番只是打听一些消息寻找点此番下山要渡化的事主——芷渊的消息,不想却兜兜转转,看来所牵扯的事情并不简单。
被称为洛樱的女子,依旧不咸不淡的呷着茶,似乎他们提到的并不是自己。也忽略了对面人投过来的奇异目光。
那白绸衣裳的清俊男子,不轻不重的放下茶杯,语气添了半分凝重:“你为何要帮我?”
“旧怨。”洛樱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她想起数千年的一桩往事,眼里平添了一丝落寞。
不料话音刚落,对面人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她手中白净的瓷杯落在案几上,翻滚了一圈,又落在了案几边的毡毛毯上,没有发出声响,茶杯里余下的茶水和从案几上淅淅沥沥流淌下来的,在毯子上晕了一片黑色的水渍。
洛樱这才抬头,也未挣脱,像是第一次见这人一般,顺着发际,到眉目,鼻梁,嘴唇,再到衣襟,认认真真的打量他,最后冰凉的目光落在他的眼里,有她自己的影子,红衣如炬。
“洛樱,我许给你江山,你祝我一臂之力,可好?”洛樱的目光虽凉,也没打碎苏江宁心头的炽热,面前人娇嫩美艳,又睿智无比,更有幻术之类的稀奇绝技,此等人若是可以揽入门下,他心里不仅欣赏,还觉得其绝对是他登上王位的一大助力。
洛樱不动声色的扭动手腕,便从苏江宁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苏江宁依旧保持着那个急切的动作,看着她云淡风轻地站起身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用另一只手揉着被他捏红的手腕。
苏江宁心上突然有些懊悔丧气。
洛樱环视四周,墙壁上挂着的狰狞兽首,尖利的獠牙,和穿插在其间的山川字画。东郡国的太子苏江宁,的确是个复杂人物。
最后移转的目光一顿,又回到角落的一个矮柜边,湫时差点以为她发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