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还会来吗?”有奶声奶气的唤声,稚嫩的嗓音,问这话时却格外认真。
湫时顺着那唤声看去。
枝叶繁茂的海棠树下,依稀站了个小小的身影,着了一身在湫时看来很是袖珍的杏黄色纹龙长袍,不甚繁复,却很是精致华贵。
湫时拨开密匝的枝桠和锦簇的海棠花叶,方才将底下那垂稚小童的面庞看得清楚,挺翘的鼻和扑闪的大眼睛,粉雕玉琢,面上无一处不精致秀气。
长大了必定是收闺阁少女明示心意的荷包收到手软的祸害。
他故作老成的负手而立,带着期待的仰头往树梢缝隙里看来。
“不来!”湫时放手,那密匝的枝叶瞬间合拢,将树下那孩子的目光挡了一半回去。
“为何?”他又仰头望了半晌,却只望得到湫时衣袍的边边角角,于是有些失落的低下毛茸茸的脑袋。
那柔软的头发以莹润珍稀的墨玉束起,有几缕垂落在耳畔。
年纪小小,却颇有几分潇洒俊逸的味道。
湫时听他瞬间蔫蔫的声音,有些烦躁,她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呼”地吹了口气,将面前落下的碎发吹了起来。
“那我来,我明个儿来……”她又拨开密匝繁复的枝叶,朝着树下低落的耷拉着脑袋的那人道:“成吧?”
那孩子眼睛一亮,唇畔勾起抹得逞的淡笑。
画面一转,变成了黄沙漫漫的边疆,有在大漠里逶迤的将士,黑压压的一片,在烈日的灼烧下艰难行走。
为首是一身沉重甲胄的年轻人,有汗珠从轮廓分明的脸上流淌下来,滑到修长的脖颈处,浸湿了粗布衣襟,他手里拄着红缨枪,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沼泽,靴子陷进黄沙,又被艰难的拔出来,继续前行。
“太子……”有满面通红的高大男子追过来,“离沙城不远了。”
那年轻男人点头,“让大家打起精神来,到了沙城便能歇息了。”
他话音刚落,有漫天风沙席卷而起,顷刻间遮天蔽日,将众人的视线遮挡。
众人脚下一塌,原本松散的黄沙骤然下落,形成一个数十米长的巨大漩涡,将其中猝不及防的将士卷了进去。
其中也包括那面容清俊,一身甲胄的年轻人。
芷渊……
……
是梦,湫时挣扎两下,悠悠转醒。
做了数许稀奇古怪的梦,她现在醒来,较之前已经平静了许多。
窗外是涪陵山万年不变的朦胧月光,笼罩了一层淼淼的雾气,将外面的情景看的不甚分明。她得知了阿君的下落,迫不及待的回了涪陵山,却被告知清水去了凡界,不日便会回来。
不日是指在师父归山之前。
湫时放了一只涪陵弟子之间用来传信的青鸟,去给清水递了消息,就夜便在涪陵山歇下了。
她再无睡意,呆怔着坐了许久,起身推门而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湫时叹口气。
休岸说她大多数时候是个机灵的人,只是也有时会格外呆滞。
湫时觉得她现在便处于后者。
近来之事,处处可疑。
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的诡异梦境。
包括那湖里救了她的那人,的确并非梦境;还有今日所见面容与芷渊无异,却更加雍容华贵的年轻仙君。
她隐约觉得其中可疑之处都存在联系,却始终没斟酌出合理的解释。
她一身白衣,失魂落魄地行在涪陵树影斑驳的山间,宛如一只孤魂野鬼。
树梢有簌簌的声响。她思考问题太过认真,一时并未注意,待察觉那声响可疑时,有迎面疾速而来的黑衣蒙面之人,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湫时未来得及反应。
有凌厉的掌风自颈后袭来,她惊讶之余想躲开。
却始终没有躲过。
湫时摇摇欲坠,颈后酸痛,四肢百骸酸乏无力。
她竭尽全力把愈发沉重的眼皮睁开了一小条缝。
眼前人以黑巾蒙面,是令人意外的朗目星眉,只不过眉间有一点水滴形状的痣,将那眉眼衬托的更加妖异。
湫时莫名觉得那眉目有些熟悉。
撷亦?!
休岸不在,竟可让冥界之人突破涪陵结界,公然进来掳人了。湫时历来无惧生死,此刻只有些欲哭无泪。
那人见她还有气力睁眼打量自己,不由蹙眉,轻巧抬手,又往她颈后敲了一下。
湫时心有不甘,却还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那黑衣人将她软软倒下的身体拦腰抱起。
正欲飞身离开时,耳畔突然传来利器破空而来的尖锐声音。他心神一凛,堪堪逼过,果不其然,面前有一片平平无奇的树叶如电光般旋转着飞腾而过。
撷亦侧眸,肩胛处的黑色外裳已经被割破,露出里面净白色的内衬。
他眉眼骤然变得凌厉,手中依旧稳稳抱着湫时,缓缓转身去看来人。
有一身玄袍之人,静静立在不远处,此时只有朦胧清淡的月光,不能将那人的面容神情看得分明,撷亦却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锁魂链还没锁够你?”那人冷冷开口,清冷的像这涪陵山的月亮一般。
“祁墨,你欺人太甚!”撷亦深深蹙眉,“待阿时回归,定将重振我冥界。”
祁墨眸光一闪,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像撷亦扬了扬下巴。
“你将她放下,便能毫发无损的走出涪陵山。”是难得的商量语气,却又毋庸置疑。
撷亦有些犹豫,将怀里的湫时抱的更紧了。
祁墨凤眸微睐,不悦的蹙眉,又随手从身旁的树上摘了片叶子扔了过去,动作如行云流水,那叶子甫一脱手,便如同箭矢一般呼啸着飞向撷亦。
撷亦堪堪避过,满面怒容的看向祁墨。
“你!”他长眉倒竖。
撷亦低头垂眸,怔怔盯着怀里陷入昏迷的湫时温和精致的眉眼。挣扎了许久,还是低叹口气,将她放在青石板边柔软的草地上。
撷亦转身看了一眼,有些不舍和黯然。最后还是转身离开,片刻便消失在涪陵山间斑驳摇曳的漆黑树影里。
待撷亦的气息远去,祁墨眉眼沉静,自月华下缓缓朝安静的躺在草地上的湫时走过去。
他弯身,毫不费力的将她拦腰抱起。
“真轻。”祁墨掂了掂怀中安静沉睡的人。
“得好好补补了。”
似喟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