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时披着棠华坞前堂似薄纱的旖旎彩灯淡光,进了后院,把前堂店小二的吆喝招呼还有客人们踏着木梯上楼的嘎吱声都隔绝脑后。
湫时来时便与阿君尝过棠华坞的吃食,虽然精致,却并没有街巷里叫卖的家常玩意儿合她口味。
后院要安逸静谧的多,几仗春雨下过后,树林草木都更加呈现出郁郁的绿色,在这样傍晚的夜间清凉舒适,湫时没功夫打量,她步履匆匆,只顾着回屋看看阿君在否,一时也没注意到角落里棠树的浓密绿荫下,白石方形茶桌旁的圆椅上,端坐着的那两人。
“阿姊!”阿君拄着腮帮子,一抬头便看到了匆匆而过的白色人,一时激动,蹬着小脚站了起来,就想朝那人奔过去,却用力过猛,踉跄着差点跌倒,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捞,才重新站稳。
湫时听见声音,一回眸目光准确的落在了棠树下一袭靛青短衫,面容粉嫩,挥着手招呼她的阿君,和在茶桌旁不动声色温着茶的年轻人。他没有回头,侧身对着湫时,那侧看的容貌也是清俊无比,眉飞入鬓,薄唇轻抿,格外顺眼,有摇曳的树影落在他笔挺的身上,怎么看来都是气度不凡。
湫时一眼便认出了他。又看见阿君还是活蹦乱跳的,放下心来,从木栈小道上奔走过来,阿君跑着过来迎她,此刻已经到了面前,她俯身抱起阿君:“都说让你不要乱跑,怎么回来你就没在了?”她在戏场附近找了许久,尤其是买些吃食的摊点,却都不见阿君的身影,心里不免焦灼,此番见到他,语气里带了些责备。
阿君委屈,小脸都皱在一起,他愤愤:“你也说你去去就回的,可是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你,栗子都吃完了你还不回来!”
“……”湫时语结,只好哄他:“那是阿姊的错,阿姊不应该丢下你的,待会带你去吃糖葫芦可好?”
“我已经吃过糖葫芦了,”阿君小脸仍未舒展开,“那位哥哥买给我的,他带我回来,”阿君指着那头依旧端坐的墨袍年轻人,然后突然伏在她肩头,悄悄的凑近湫时的耳畔:“阿姊,你明明给我捏过隐身决了,但他还是看得到我。”他的声音轻轻的,煞有介事的。
湫时想起今夜在暗阁里偷听到的谈话,洛樱提起的芷渊和棠华坞,还有休岸说过的,那个有机缘的人,连涪陵境都可以误打误撞的进去了,那看到一个捏了小决的仙人,就更不在话下了罢。
她心里有些猜疑,正巧现下都可以证实一番,于是她严肃的点点头,轻轻的摸了摸阿君的小脑袋,温和道:“你先回屋罢。”
阿君眼珠一转,乖巧的点点头,然后又伏在她耳边:“阿姊不要因为人家生的好看就因此忘记了我阿爹哦……”
不等湫时放他下来,他就自己挣脱开来,咯咯的笑着跑开了。
湫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阁楼转角,进了厢房,才转过身来,蹙着眉一边打量那人,一边向他靠近,在圆椅上坐定。
“多谢公子送拙弟回来。”她看的戏本子不少,说话也随戏本子上那样板直。
芷渊好笑,漫不经心的勾了唇角,但是转瞬又恢复了冷漠,像被打破的一滩秋水,泛了涟漪。他随手把刚刚倒的茶递给湫时,疏离又淡漠:“客气。”
湫时有事求证,也不急着走,稳稳坐着,接过他的茶小酌一口,指间碰到他的,干燥又透着微微凉意,有一层薄茧,像他这个人一样。芷渊也对她起疑,故两个人各怀心思,淡然坐着,间或轻抿口茶,都在等对方开口。
春寒料峭,夜风带凉,涪陵成华灯初上,院落里点起了灯笼,旖旎的薄红笼罩了整个庭院,芷渊背着光,被那层薄纱样的灯笼火光镀了层边,把他冷漠的气息融化一些,就是隐隐绰绰,更加看不清容貌了,湫时觉得他在打量自己,故大大方方的坐好了,任他观察。
这个时辰,后院鲜少有人,尽管有人,从幽深的小径过,注意到他们,也当做用膳过后来闲散聊天的客人。
芷渊方才想从阿君口中套听点消息,不料那小家伙看似单纯,其实机灵又聪明,可言语间芷渊细心观察,确定他与他阿姊并无恶意。阿君只道来涪陵是寻人,大抵寻什么人他也说不清楚,他还说他阿姊是仙女,芷渊只当做小孩子的玩笑话,并未当真,买了两串糖葫芦给他捏着回来。
没有了威胁,所以他此刻专心致志的,轻缓的倒着井水煮茶,一抬一放之间气度雍容华贵,只是偶尔抬头看湫时一眼,眸光清淡冷静,带着打量,不多时便有茶香溢出来。
湫时先沉不住气,斟酌了一下该如何开口,仔细思量后心里有了主意,轻道:“佛讲因缘,相聚即是有缘,所以湫时敢问公子姓名?”她声音软糯,倒不是刻意这样说话,只是天生嗓子细软,不拿出气势来只觉得她是温软好欺负的小姑娘,而现在她自然不能拿出气势来和他说话,音调就更加放软了些。
芷渊煮茶的手一顿,抬眸看她,他比南钦的贵族小姐都大胆些,不但向陌生男子询问姓名,那目光还稳稳的,不躲藏不遮掩的落在他眼里。灯火旖旎,把湫时的脸也映的微红,一双眸子更像是带了潋滟的水,清茶微沸,袅袅的水汽上升,把她的面容晕染开来。此刻带着笑,看起来讨喜又乖巧。
“逸之。”芷渊心里思量一遍,面不改色的随口捏造了一个,手上动作还是行云流水,根本叫湫时看不出什么端倪。除了行军打仗,他淡迫名利,避世隐居,性情里不愿对什么人有所隐瞒,可他的名号太响了,无人不知南钦国那位功名赫赫的镇南将军名唤芷渊,即使是别国臣民,提起他也不免敬畏。
他却没料到面前坐着这人是真的不识得他,甚至一点边角都不知道。
湫时又笑:“公子在涪陵待了也有些日子,可是有什么事?”这话更加大胆,打听别人家的私事,本就是不礼貌的行为,更何况是不相熟的人。
芷渊淡看她一眼,没有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