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乡现在的辖区以前是由五六个管理区组成的,后来机构改革,管理区统一归拢归来形成了今天的天河乡。为了安排以前管理区的干部们,领导者创造性的发明了一个岗位,驻村工作组组长,公务员编制股级干部,排名在村支书之下,村主任之上,没有明确的分工,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安度晚年,等待退休,和现在脱贫攻坚的驻村工作组是两回事。
明岗是天河乡屏字村的驻村工作组组长,四十来岁奔五十的人了,中专毕业分配工作就一直待在天河乡,长相一般,家庭条件一般,不管是上班还是在家里,都穿着干净的土布西装和雪白的衬衣,人很精神。他和其他的工作组长明显不一样,其他人都是工作来找自己躲之不及,而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主动去找工作。碰巧,屏字村的村支书皮波是一个十分强势的人,无论白天黑夜都把村里的大印挂在裤腰带上,把村里的大事小情所有芝麻大一点的权利都牢牢的攥在自己的手里。明岗的勤快在他看来就是揽权,明里暗里没少给他小鞋穿,多亏了明岗是一个心眼大的人,憨厚老实,人家欺负他,他还把人家当做了好兄弟,几年相处下来,皮波也觉得没意思了,看透了他,只要不是关系印把子的事情,都由着明岗自己处理了。在天河乡的所有驻村工作组组长当中,明岗就成了最有实权的一位了,当然我们说的实权指的是最辛苦、事最多、任务最重的意思。
屏字村是天河乡的传统大村,处在两个乡镇的连接点上,又正当着一条通乡公路,每个星期有两次大集,两个乡镇的农户都在这里交易土特产,村里人大多靠着公路和集市做点小生意,家庭条件都还算得上小康。
冷未第一次见到明岗,是在集市宣传后的第二天早上六点,老水敲的门,明岗跟在老水的后面,当时冷未正在做梦,是被吓醒的。
“这是屏字村的驻村工作组组长明岗,他想给他们村买一些天锅,小冷,你给他办一办吧!”老水替他介绍了来意。
“明组长好,你要多少!”
“先拿一百套吧,不够我再来,这是钱,你数数!”明岗边说,边递过来一个黑色塑料袋。
冷未象征性的数了一数,看他那个老实巴交的样子对他早就完全信任了,把钱往床上一丢,关了门,领了明岗就去了库房,而老水,睡觉去了。
清点货物的时候明岗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直都在检查每一套设备是否齐全,是否破损。确定了一套,他就搬一套,乡政府外面停着一台农用拖拉机,拖拉机后面是一辆农用三轮车,直到两辆车都装满了,一百套设备也都清点完了。明岗这才从包里掏出来一包崭新的香烟来给冷未,嘴里还是一个劲的谢谢。
“小冷不好意识呀,今天全天都有事情要做,只有早上来打扰你了,影响你休息了,烟不好,你留着抽。”
“明组长,我不抽烟的,你留着吧,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不够了你尽管再来找我就是了。设备你拉回去后跟着就有人来安装的,到时还要麻烦你安排人带一下路。”
“那都是小事儿,这个你大可放心,那我走了,市计生局的十点钟就要查屏字村,回去卸了货,马上就要准备迎检,有时间了到屏字来耍。”明岗笑嘻嘻的揣好了烟,礼貌的握了握冷未的手,骑上三轮跟着拖拉机走了。
接到春猫的电话,说是明岗走了,算起来前前后后还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冷未一直以为这不过是春猫的一个玩笑,直到在魏书记的带领下参加完明岗的追悼会,冷未才意识到那个老实人真的走了。
“要是那天他听我的话回去休息的话,我是那天他就待在办公室整理资料的话,要是那天中巴车晚走一分钟的话,要是那天不刮大风的话,要是我们都小心注意一点的话,明岗就不会走了。”皮波每次给人提起明岗,都会叹气,讲起那天发生的一切,都觉得这是老天爷故意的捉弄。
那天是星期六,本来按道理明岗在星期五就该回家的,皮支书也劝他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可是明岗坚持要留下来再整一整计生资料,说是上次计生局下来查找出来的问题都还没有完全修改到位。晚上整资料太累,他睡过了头,等他来到车站,中巴车刚刚开走,下一班中巴车还要等两个钟头,他一抬头,看见了对面人家安得小天锅,想起了自己经常要去照看的五保户张大娘,计生迎检牵扯了他太多的经历,好几天没去看她了,算算时间还早,他决定去看看她。
“岗,你都好几天没来哦”看到明岗进了门,老人家十分的高兴,拉着他的手就舍不得松开。
“这几天市里面来查计划生育,走不开。你身体还好吧,上次给你买的米和油吃完没有!”明岗拉着老人家坐到了椅子上。
“我一个孤老婆子那里吃得到这么多,还有还有,你买的肉都还有一大块没吃,下次不要再给我卖东西了,你的工资也不多,钱留着回去给家里面的老人和小孩多买点东西。有时间了能来看看我就好了。”老太太笑得很开心。
“也花不了几个钱,对了,我给你买的小天锅,他们来给你安了没,效果好不好?”
“昨天来安的,效果好,图像清楚得很,你看嘛,我又不怎么看电视,你又买电视又买锅盖的,尽花些冤枉钱。”
老人打开了电视,电视很小,只有十四英寸,彩色的,里面的的图像还很清晰。
“你平时没事了看看解解闷嘛,等有钱了给你老人家换个大的。”明岗是个闲不住的人,看见天锅没问题了,看看手表还有一些时间,又拿起了扫帚,准备给老人家打扫打扫屋子。不成想一阵大风吹来,架在房顶的天锅被刮了下来,“哐”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原本载歌载舞的电视机也只剩下了一片雪花。
“刚说它好,就倒霉了,看来这个天锅说不得哦。”老太太开着玩笑。
“没事儿,我马上给你安好。”
明岗对于他们家太熟了,也没等老人家吩咐,到里屋扛出来一把梯子,靠在屋檐上,拿了天锅就往房上爬,老太太在下面稳着梯子,心里面着急,又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不敢说话。看着明岗摇摇晃晃的到了屋顶,把天锅重新架上,在上面又多放了几块石头,直到屋子里再次响起电视节目的声音,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明岗下楼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他的脚上沾了屋顶上的青苔,十分的湿滑,脚下一滑就要顺着梯子溜下去,可是下面站着张大娘,为了不伤到老人,明岗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用力最后一蹬,摔了出去,屋子也不算高,最多也就三米的样子,就算摔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事儿。可惜,这就是命,明岗这一跳,刚好把后脑勺砸到了放在屋外面的石头水缸上。
皮波带着村里的干部,坐着拖拉机把明岗送到乡里面的卫生院,那时候他早就没气了。皮波还一个劲的求人家无论如何都要救一救这个老实人。护士给他盖上床单的时候,皮波怒了,“你们救不好就给我让开,凭什么说他死了,我们去市里,市里救不好,我们去省里,省里救不好,我们去北京。”皮波瞪着一对充了血的眼珠子,背着已经凉透了的明岗就要走。闻信赶来的魏书记啪啪啪给了他几耳光,他才坐到了床上,放声哭了出来。
五保户张大娘盯着那一缸被明岗的血染红了的水,整整三天三夜,任何人的劝也不听,第七天的夜里,他穿上明岗给他买的过冬衣服,梳了头,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