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饭厅,众人各自回了院子。
苏流风看着等在外头的巧月,说道:“我会送妹妹回去,你先下去吧。”
“是。”
巧月是苏秦氏身边的大丫鬟,原本是听夫人吩咐,在这里候着小姐的。
如今少爷有令,她自然遵着即可。
苏流风负手而立,站在苏流月身侧,倒显得女孩儿娇小了。
女孩儿仰头看他,他微微一笑,“跟我来。”
两人慢步走在相府的小径上,星辰漫天,蝈蝈虫鸣。
苏流月不由地深吸一口气,此处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疾驰而过的发动机声音。盛夏之夜,只有大自然本身的热闹。
倒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她的心像是受到了安抚,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同周围的虫鸣一起,和着拍子,褪去了疲累,在夜晚得到了真正的消遣。
苏流风自小尚武,如今是在林大将军底下做了一名副将。年纪虽小,资历却可圈可点。林大将军外号林帅,乃是火雷军的主帅。
此刻在月光下,他小麦色的肌肤微微发亮。他侧头打量身边的妹妹,心里覆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柔软。
苏流月的事情,在相府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这个秘密,因为“禁语术”,一直就像一个被锁在柜子里的宝物,不曾被外人窥视,也不允许被任何人窥探!
他同妹妹只差了两岁,自小却不熟稔。
眼看着快要拐进东院女眷的居所,他干脆转了转面向,往外院去了。
他不是太喜欢那个地方,披着闺房的外衣,却是一个真正的牢笼。
苏流月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瞧你晚上吃了许多,不去消消食吗?”
苏流风走了几步,转过身解释了一番,他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倒是有几分可爱。
苏流月踟蹰了一瞬,就跟了上去。
身后不远处,另外三位相府的小姐,驻足观望。
“这大晚上的,风哥哥竟然带她出了内院!”苏流萤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母亲还让巧月亲自候着,忆姐姐,你可曾有过如此待遇?”
苏流忆听闻,抬头望她,双眸似乎总是噙着三分湿润,她摇了摇头,“萤儿妹妹,别这么说。嫡是嫡,庶是庶,我可不敢将自己拿来,同月儿妹妹比。”
说完,女子捏着帕子,低下了头。
苏流萤嗤笑一声,“最讨厌你这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一个关了十几年的废物,这会子倒是要出来同我们争宠了?”
“萤儿!”苏流霰压低声音怒斥,“当心祸从口出!”
“难道我说的不对?如今姐妹们都到了要许人家的年纪,如今她好了,母亲和哥哥自然偏向她。”苏流萤阴阴地笑道:“这么多年,你们怕是忘了自己都是庶女吧?如今她来了,可是记起来了?”
苏流霰不欲多说,甩了甩袖子,径自离去。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得逞的笑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还好,苏流萤的鲁莽,从来都不曾让她失望。
苏流忆低头抬眉,看见面前的妹妹满脸怒容,只好轻轻说了句,“我回去了。”
便踩着极快的小碎步,逃也似的离开。
“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孬种!”
在苏流萤看来,女孩儿的出路,无非三种,第一,出生显贵。
然而,再显贵的女子都要嫁人,出嫁从夫。因此,第一种只是为了第二种铺路。
因为,只有相同门第的人,才能嫁给地位更尊贵些的男子。
至于第三种,她摇了摇头,她如此花容月貌,才不要去做清苦的道修者!
当然,不管怎样,幸福,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
她的眼睛盯着垂花门,暗了暗,计从心来。
*
外院的菡萏池,在夜色里泛着微光,水波粼粼,美不胜收。
“还好哥哥跟着去了,否则英子的诊金,估计又要落入她那便宜爹爹的口袋里。”
苏流月挺直腰背,负手边走边惋惜地摇了摇头。
苏流风瞧着她,不由地就摸了摸她的头顶,“小小年纪,哪来这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苏流月本能地缩了一下,接着她想到饭前那一幕,问道:“哥哥,之前那位姐姐为何……”她神情有些无奈,“她似乎不太喜欢我。可是我同她有过过节?”
苏流风又摸了摸那柔软的头发,“妹妹无需多想。”他亦背过手,往前面走去,“不过是大家族中的一些惯例罢了。”
“怎么说?”
苏流风走到廊桥的边沿,靠在一根柱子上,他浅吟低絮,在这平静的夜晚,倒显得毫不违和,“阿月是家中最小的妹妹,如今都及笄了。再过不多久,想来母亲就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他继续说道:“我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大约她们觉得,若是能同我关系好些,就算父亲百年之后,她们在婆家,也依旧有所依靠吧。”
苏流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苏流风笑了笑,“其实她们完全不必如此想,都是自家的妹妹,他日若在别家受了欺负,我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哥哥可真是,一点都不会厚此薄彼呢……”苏流月皱了皱鼻子,小嘴往下一撇,小模样可把苏流风逗乐了。
“不论如何,都当最疼阿月,如此可好!”
苏流月立马双眉一扬,将双手交叠在身侧,俏皮地福了福,“那以后就承蒙哥哥照顾了!”惹得苏流风直笑。
天色不早,苏流风送她回了月笙居。
丫鬟们忙上来迎。
碧琴让织菱打了水,正要准备帮她擦洗,却不曾想。
苏流月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碧琴脱去小姐的鞋子,给她盖上了薄薄的丝织被褥,放下了纱帐,这才招呼众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各自歇息去了。
房门关上之后,从窗棂上穿入的月光透过纱帐,铺撒在女孩儿稚嫩姣好的面孔上。
苏流月嗫嚅着唇瓣,眉头紧蹙。
梦里面,一片漆黑,她摸索着前进,一点点靠近那个,在不远处唤着她名字的地方。
……
盛夏的太阳,总是有些迫不及待,尚未辰时,便铺满了大半个皇都。
苏流月渐渐转醒,她揉了揉眼睛,昨夜之梦,却不像以往一样,还能记起。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