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也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老师,还是我扶您下楼吧!”
墨褚捋了捋胡子,苏荃的一只手已经握在了他的胳膊上,无奈之下,两人只得一同慢慢的向外走了去。
“老师,来,小心一点。”
“你倒是有心了!”
一路出了正庭又沿着红毯下了台阶,才低头进了车子里。
苏荃替老爷子关好车门,右手摇了摇,一路目送着车子开出铁栅门才才扭头离去。
“走了?”
“嗯。”
“今日也倒是辛苦你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
待苏荃走后,房间里除了秦尉迟便只剩下西洋钟的摆动声。
偌大的房间里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随后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扶着额头,双眼紧闭,静静的听着那挂钟的“叮——叮——”声。
“叮——叮——叮”
此时的房间已经不能用安静来形容了,更准确的来说,这是一种让人害怕的肃静,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的仔仔细细。
墨家世代书香门第,凡教育出来的儿女皆是品性纯良之辈。墨夫子以鬼谷六弟自称,精通易经卜卦之理,学识渊博乃名震江北的文胆也。
墨老膝下只有一小女,名姊隽。
姊隽二十五岁那年在青州郑家举办的宴会上遇见了一身西装的秦尉迟。
那时的他也不过刚三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胸中有满腹的报国热情想要同人诉说,而她偏又是读过洋书的世家小姐。
仿佛两人在庭楼上相视的那一瞬间便就注定了彼此之间会有故事发生!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她接过他的话:“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错愕:“敢问姑娘芳名?”
“江北墨姊隽!”
“你姓墨?莫非你是墨老先生的女儿?”
她没有说话,低头笑了笑,倒是一旁的丫鬟替她家小姐回答说:“不错,我们小姐正是墨老的独女!你是谁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确是失礼了,连忙退后了半步,看着她道:“在下姓秦,名尉迟,是竹节新到任的财次淄长。”
“秦先生想必是第一次来青州吧!挺好的!”
他有些尴尬,不懂她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但见她又已经转身离去了,便傻傻的冲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
“爹,女儿的婚事女儿自己会做主,不需要被别人当做筹码来交换。”
“那好,你告诉我,你中意上哪个小子了?”
“秦尉迟,竹节新来的财次淄长。”
“他?”
“对,就是他!女儿非他不嫁。”
说来墨老夫妇也确实疼爱他们这个独生的女儿,墨姊隽如同二人手心里的一颗明珠。
不仅继承了母亲秀丽端庄的容貌,同时也继承了父亲满腹经纶的才华,真可谓是现世班婕妤也。
……
秦尉迟还记得他迎娶墨姊隽的那天,美人嫁衣如霞,面若桃花,他透过那红色的盖头仿佛就能看见她摇曳的笑容,十里红花铺了整整一条新街,从新街基坊一路铺到了华政街的巷尾。
如此浩大的婚礼惊动了半个江北。
娶了墨家的女儿也便意味着就得到墨家的支持,果不其然第二年的春天,他便扶摇直上,坐稳了这江北的椅子。
“姊隽,我一定不会负你的!”
“嗯,我信你!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去慢慢了解!”
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柔性温和让他觉得很是安稳,他拥她入怀,烛光下美人的笑容仿佛在笑着诉说这一生的漫长。
那时候,他确是全心全意的爱她!可是,一个男人永远也不能向一个女人保证他会不会变心,因为承诺这东西说不出口,一旦说出口便注定了轻易履行不了。
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他从没有告诉过她,他以为她不会知道,但他错了。
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只是,在她心里嫁给他本就是她的心意,他对她是真情也好,利用也罢,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不在乎了。
女人之所以甘愿冒险,是因为她真的爱惨了那个男人!
大方之家出来的小姐,永远都有着一份外人所不及的优雅,无论待人处事皆和旁人有着极大分别。
她性子温柔和善,却并不代表着她好欺负,她对所有人都善良可亲,一视同仁却并不代表着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能有私情私利。
她做主母管家时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因此下人们服她也敬她。
……
美人如画浅入梦,江山还似旧温柔!
…………
傍晚时分的秦府里一派安静祥和之景,铁门紧紧的关着,严禁车辆再出行。
忙活了一天的佣人们也都慢了下来,听着夜晚草丛里的蛐蛐时不时的在鸣叫又或者听纺织娘在唱歌。
厨房里剩下几个人在边打杂边收拾厨具,侍从们照例在府上四处巡逻。
站岗的巡卫统一吃过晚饭后又统一站回了原处。
秦尉迟从书房里出来,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绕过廊子进了正庭最右边的屋子里,只见墨姊隽正坐在床上叠衣服。
他静静的看着她,如此温婉贤淑的模样让他一瞬间又想起了当年在青州与她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秦尉迟脱下自己的外衫挂在进门的衣架上一边向她走去一边问道,墨姊隽斜侧着身子坐在床榻上扭过头笑了笑,眸子温婉。
“叠完这几件长衣便睡了!”
“这是去年做的吧!都小了,改明让纫君那孩子再给你缝几件新的吧!”
“倒也不算小,就是这花纹有些旧了。爹今天来过了?”
“是。本想着留下来一块吃饭的,可他老人家执意要回去,我便也没再挽留。时辰不早了,明天再收拾吧!你身子弱,早些歇息吧!”
“嗯,夜里凉,我给你拿件薄被子再遮上一层吧!。”
“嗯!”
秦尉迟与她同榻而坐,拉起她的手看着他,嘴角的胡子抖了抖,声音颤巍的说了句:“你,还是像以前那么好看!我,我老了。”
墨姊隽笑了笑,看着他缓缓说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们都老了,你看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不是吗?”
“是,你说的是!”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墨姊隽将那些叠好的衣服都收了起来,起身拿了一床新被,两人便安静的躺下睡着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外面的夜空也是漆黑一片。
夜还不算太深,秦升回屋子时瞅见西院的灯还亮着,知道定是老二又在练字!只是不知最近迷上的是草书还是行楷?
“这个老二,一天到晚的,闲情逸致倒真是不少!”
秦升微叹了一口气,继而觉得自己这一天下来是真乏了,便抬起伸了个懒腰就朝自己的栗园走了去。
秦渊在书房里练字,木格窗上倒映着他瘦弱的身影,如同一盆病梅。
“咳咳……咳咳”
隔着窗子隐约听见了几声咳嗽声,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抬头望了望天上那一轮残月。
“唉,他因何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罢许纫君便欲抽身从他窗前离去,走了没两步便又停了下来扭过头回看,眼角眉梢尽是遮不住的心疼。
好巧不巧的,这时秦渊也刚好抬起头,两人隔着窗子看着对方,虽在夜深人静下看不清窗外人的具体模样,但依照身形他心里已然知道是她!
放下手中的毛笔,抽开身子便去开了门,只听嘎吱一声,他便站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与她四目相对。
许纫君的脸突然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兰,”许纫本想叫秦渊的表字兰谙,但心里觉得甚是难开口,迟疑了一下便低头弓着身子叫了他一声“二少爷。”
秦渊走下台阶,扶了她一把笑着问道:“这么晚了,来睢园有事找我吗?”
“不,没,没有。”
许纫君的头如同一只拨浪鼓,甚至连同嘴里说起话来都有些含糊其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一次都不敢看他的脸,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一次在他面前都会如此的紧张。
“二少爷,那个,我,我刚巧路过睢园看见你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便走了过来。”
“谢谢你!”。
秦渊看着她,笑了笑,眼神极其温柔,但他的眼里却浮现出了另一个女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