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街十号,前院。太阳已偏西。
陆海空一脸严肃地坐在院中的太师椅上,差人将藤堂虎的尸体送走后,又命人去叫何马。一旁的凌阳感觉气氛压抑,不禁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此行收获如何?”
陆海空瞄了他一眼:“那个何马被人利用了,公孙圣那里是处埋伏。”
“是李深海的诡计?”
“自然是那两个老家伙搞的鬼,但现在我更关心的是你带来的那个何马。”
“……大人怀疑何马与神农会串通?这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说了不算,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
很快何马随老档头刘天雄出现,上前行礼:“参见千户大人。”
陆海空冷冷道:“跪下,掌嘴。”
何马面色一变,但不敢违抗,立刻双膝跪地,狠狠抽起自己的耳光。啪,啪,啪……直抽了十几个,打得自己满脸血红,陆海空才道:“可以了。”
何马低着头,知道为何挨打,脑中立刻就想起临分别时云鬼的叮嘱:
“我们不想害你,所以要提一个问题:如果此行我们没有达到目的,让陆海空逃回去,从而怀疑你要杀你,你怎么办?”
“我,他一回来我就逃!”
“你逃不了,那样你只会立刻送命。记住,如果陆海空真怀疑你,你就往凌阳身上推,让他救你……”
“知不知道为何掌你的嘴?”
“知道,我骗了陆大人。”
陆海空不禁一笑:“你倒诚实。”
凌阳却怒道:“何马,你好大的胆子,神农会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敢吃里扒外?”
何马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又低下头,半晌才道:“我不想他们杀你。”
“什么?”凌阳奇道:“你说什么?”
何马低声道:“你在随州有个叫杜可心的女人,那女人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下个月可能就生了,你是不是会去看她?”
凌阳面现古怪:“你听说了,是又怎样?”
“是神农会的人告诉我的,他们说已经抓住了嫂子,他们抓到人了!还说我不骗陆大人,就找你骗,如果你也不合作,他们就杀你全家,所以我,我,我只能回来撒谎。”
陆海空道:“这么说你是为了救凌阳?”
“是,当初飞云阁被毁,我和媳妇无家可归,多亏凌大哥收留,给我一口饱饭。而神农会那帮人全是恶棍,他们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为了让凌大哥有后,他能安全,我就只好……请大人治罪!”
何马满脸火辣,心中忽有了一丝极为罕见的自责。
凌阳呆了一下,忽骂道:“你这头蠢驴,你脖子上的肉球是死心的,不开窍啊?那杜可心是我故意留给项北的把柄,是为了让他相信我才故意演的戏,你看不明白吗?”
何马一脸茫然:“什么戏?”
“笨蛋!因为苏成的事项北疑心极重,轻易不说真话。我不用那女人做幌子,他怎么能相信我?只有我假装对那女人好,又把女人留在项北的家眷身边,他才会对我放心,才能把我当成心腹,我才能完成陆大人交待的监听任务。那杜可心根本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谁知道她怀的谁孩子,死不死我才不关心。懂不懂?”
何马吃了一惊,这点他绝没有想到,怕是教他这么说的神农二老也没想到,不禁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凌阳气得七窍生烟:“还是我的不对了?就因为是大事,我才不敢告诉你,你个蠢驴,这是陆大人交待的绝密任务,绝密!你懂不懂什么意思?”
何马满脸苦相,想了想把头一低,又开始啪啪抽自己的耳光……
“别打了,再打你更白痴了。”凌阳抛下一句。
陆海空半信半疑,思忖片刻,转向凌阳道:“这人好像没有脑子,杀了吧。”
“不可。大人,这家伙虽笨,但对属下一片赤诚,有道是巧诈不如拙诚,待日后属下慢慢调教,一定让他发挥应有的作用。”
“你不怕被他害死?”
“不怕。”
“……好,你愿意就留着。不过只有这一次。”陆海空不便拂下属的面子,又板起脸向何马问道:“会不会写字?”
“会写十个左右。”
“嗯,那你就把笨蛋两字抄五百遍,明天我要检查。”
何马脸上一垮:“啊?”
“啊什么啊,不是你自作聪明,本千户岂会中人埋伏,下去写!”
“噢。”何马有些不情愿,但小命好歹保住,这点惩罚不过是皮毛,连忙低头退下。
巧诈不如拙诚?陆海空微微无奈,转向一直没有开口的未鸿图道:“我走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未鸿图头皮一麻,连忙单膝跪下:“求大人恕罪……”
此时百草胡同的养心堂因为一具尸体极其压抑,花形在后院痛哭。李深海与云鬼则在偏房听着尚原绫母女的讲述。之后沉默片刻,云鬼开口道:“藤堂鹤既知脱身之法,为什么昨晚他不逃?”
李深海淡淡道:“因为门外有陆海空。别忘了幽冥是谁创建的,自己手下都有什么能力,陆海空应该有数。就算能离开斩将台,但若过不了血神那关,结果只会更糟。”
云鬼叹道:“看来要把人引出来,不是容易的事啊?”说着有意无意瞄了栖侠宫主一眼,或许想跟母亲多聚一聚,也是不愿离开的原因吧,又道:“沈宫玉不必着急,我们会想法救出令郎的。”
沈玉带着面纱,一直没有发声,也没有因次子的死而悲伤,这时忽道:“这次我的身份泄露,据小徒龙琳说其实是雁会长给曝光的,是不是?”
李深海略显尴尬:“这个,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吧?”
“不该说吗?就因为雁会长一己私欲,我们母女差点搭上性命,虽然侥幸脱身,但我却被毁了容!李楼主,难道我不该为自己讨个公道吗?”
李深海无言以对,只好看了云鬼一眼,云鬼苦笑道:“这事会长做得确实欠妥,沈宫主有任何要求只管提,我们尽量满足就是。”
“好啊,帮我恢复容貌,永远去除这道疤。”
这当然不可能,刚才请大夫看过,陆海空用的刀子涂过特殊的毒药,割完就会留疤,根本无解。
沈玉带着怒气道:“明明是我的家事,你们却要强行干涉。还有訾楼主,居然不守承诺。这事会对我造成多大的影响,你们有没有想过?外子付出的代价极可能白费,而栖侠宫更可能因此解散,你们明不明白?早知如此我才不要开离东北,我才不去参加那失信者的葬礼!”
云鬼微微笑道:“沈宫主说得是,如果不解气,可以继续骂。”
“……我不想浪费口舌,但这个藤堂鹤,我不会救!”
众人登时一惊,李深海含怒道:“为了你令郎放弃自己逃生的机会,现在随时有性命之忧,你居然忍心旁观?还有藤堂虎,陆海空已经杀了你一个儿子,你居然不想为他报仇?你怎么这么狠心!”
“如果我出面救他,栖侠宫必会被朝廷发兵围剿,我不能那么自私!”
“你!?”李深海气得无语。
云鬼拍了拍伙伴肩头:“算了老李,这些年栖侠宫一直保持中立,确有自己的苦衷。而宫主能来参星辰的葬礼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咱们不能再勉强人家。”
何金雪听得难受,不禁道:“娘,那,咱们就在边上眼巴巴干瞅?”
沈玉斜视着肩上被咬的伤口,冷冷道:“路是他自己选的,种下因,就得准备承受果。”
“为大局着想,你可以置身事外,我们都能理解,但做为一个母亲呢,你真就忍心旁观?”李深海心中不平,目光有些毒辣。
沈玉权衡半晌,这才慢慢道:“我可以帮你们做点小事。”
李深海道:“什么小事?”
“要救藤堂鹤,陆海空算是一个障碍,但在他之前,还有另外一个障碍,李楼主想过吗?”
“另外一个?斩将台?”
“不错,不想办法拆他的台,就算陆海空让你们带人,你们谁敢动手?”
“藤堂鹤已经救了宫主,说明他有办法,难道他不能继续自救?”
沈玉道:“小女刚刚说过,那斩将台比较奇特,一台专用一把钥匙,藤堂鹤那把虽然救了我,但据小女说使用之后已经破损,不能再用,你们谁还有多余的?”
众人一时沉默。云鬼忽然一笑,开口道:“宫主就有,何必跟我们卖关子?”
沈玉哼了一声:“我怎会有?”
云鬼笑道:“让令爱救你脱困时,藤堂鹤应该会把打造钥匙的关键一并说出来。而这会方丹不在,应该就是去办这件事了吧?”
话音未落,方丹急匆匆从外面赶来:“伯母,钥匙已经请人做好了。”说着亮出手中两颗牙齿形状的黄色玉石。
沈玉示意他交给云鬼,又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小雪,我们回东北。”
“现在就走?”何金雪大感意外,不禁道:“总得等两位伯伯把人救出来再走啊,现在……”
“我们不能等,这事跟咱们没关系,藤堂鹤跟咱们没关系,你明不明白?”沈玉盯住了女儿。
何金雪自然明白,但眼珠一转道:“可我想等琳琳,她遭遇这么大变故,下一步怎么办?我想知道,而且这时候她也需要安慰。我们是好姐妹,我不能在她最难的时候一走了之啊。”
沈玉蹙起眉,分析一下利弊,道:“现在龙琳跟藤堂鹤扯上了关系,你最好跟她少来往。”
“娘,琳琳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你也不管她的死活吗?”
“住口。”沈玉瞪着女儿,目光颇为骇人:“想想你爹为保住栖侠宫付出多大代价?万一家里有个闪失,你对得起他吗?”
少女心中不满,却不敢顶嘴,只得道:“我知道分寸,就见一面,见完就走还不行吗?”
沈玉动动嘴唇,发现两个男人神色不太友善,也是不好做得太绝,想了想道:“去新开客栈等,咱们不能留在这里。”
“噢。”没再多言,母女俩迅速离开。
李深海注视着二女背影,良久缓缓道:“我瞅她不顺眼。”
云鬼道:“我也是。”
说着二老望向方丹,光头青年一缩脖子,不敢说未来婆婆的坏话,只得打岔道:“这个,二位楼主,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神农二老对视一眼,尽皆不语。如此大事,决不可草率,可这一瞬间又难以想出行动计划,李深海想了想,瞄着云鬼道:“出去走走。”